1500遍地问
今年的跨年,我是在广西桂林市资源县度过的。这是一个典型的山区、农业县、民族县,地处湘桂两省交界,是1934年红军翻越的老山界所在,有华南第一高峰,海拔2141.5米的猫儿山,山脚至今还保留着许多红军村,以及驻地旧址、会议旧址、战斗旧址等遗址。
这座交通不便的偏远小县,素有“一水四田九十五分山”之称,常住人口不足14万,2023年财政收入只有1.54亿元,产业基础也薄弱。
传统的工业化、房地产、招商引资,当地缺乏产业和人口基础,拼税收优惠、财政奖补的政策也已过时。当然,前些年还有一股风潮——大文旅,同样受制于区位、交通等因素,当地也没有赶上,而且在文旅产能阶段性过剩的今天,再去赶也不合时宜。
那么,这样的山区县,出路在哪里?而中国这样的山区县有1500多个,占2100多个行政县市的71.4%。这个问题,恐怕需要问上1500遍。
人口流失小县的“逆行者”
对于资源这样的偏远山区农业县来说,很难融入大都市圈、大产业带规划,人口普遍外流。但今年我在这座小县,看到了另一种“逆行”——一批本地青年返乡创业。
黄娟原本是一位文旅人,曾经做了十多年的大文旅,包括实景演出、星级景区、文化园区等。2021年疫情期间,她带着些许迷茫来到资源县宝鼎岭的上梁屯村。这里有高山瀑布、溪流、湖泊、梯田、竹海,规模都不大,组合在一起,却成了天堂。她是一个铁路职工子女,从小没有故乡的她,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故乡。
几年来,她将自己的积蓄都花在了这里,建起几栋生态木屋,建了一个高山索道攀岩飞拉达,回归纯人工,种了几十亩梯田,还在县委、县政府和粤桂协作工作队的支持下,建设了高山溪流美术馆、数字游民基地……慢慢打造出一个叫“里山森谷”的高山桃源。
在山下县城的一个角落,她又开了一家叫里山森活的咖啡馆和一家饭馆,咖啡馆成了县城年轻人最喜欢去的地儿,而饭馆里的物产、食材,大多来自山上。她的里山森谷和里山森活并不很“文旅”,也没有“避世”,县城为山上引流,山上为县城提供支撑和延展,她做成了最小版本的“城乡融合综合体”。
同样是在2021年,曾于北京打拼十多年的杨海龙,回到了阔别近20年的家乡——资源县。他把自己的微信名改为“杨放”,寓意“放下过往的一切,在家乡重启征程”。他和几位从广东、南宁、柳州等地返乡的年轻人联合,选择用自己熟悉的电商新媒体做农业。
“结果做着做着,就发现越陷越深”。因为县城的情况太特殊了,交通不便、资讯滞后、人才稀缺,在三农电商领域近乎一片空白。资源有广西 “红提之乡”的美誉,一开始他们选择卖红提,常常直播到深夜卖出货来,第二天一大早还得赶忙安排人手采摘、分拣、打包、发货,发货延迟成了家常便饭。再加上物流成本高昂,一算,很难赚到钱,到了年底无力支撑,团队只能解散。
一个人决定了返乡,返乡就会“上瘾”。杨放说,“乡村并不缺少好东西,只是缺乏组织”,2023年,他不死心,再次回到资源,他抓住资源县有好农产品但卖不出去,以及质优价高不适合走大众电商的痛点,和一位叫易俊辰的年轻人携手,创办了“大埠头的新媒体工作室”,并自建了 “大埠头商城” 小程序,专做资源县优势三农产品的甄选。
乡村不仅有好产品,还有好内容。杨放意识到,在自媒体时代,许多农村人也很活跃地做内容创作,可同样缺乏有效的组织。在粤桂协作工作队和资源县供销社的大力支持下,他们发起了“村媒计划”,合作与村委会直接,帮助村里整合、培训,建立本土的自媒体矩阵,推动乡村数字化治理,传播本土正能量,并带动本地三农产品销售。他们逐渐打开了一片天。
此外,主打农产品二产化的山里山农产品有限公司,主打文旅、教育的星河秘境山庄森林人家、八角寨自然教育基地等本土乡创企业,都已崭露头角。
当然,返乡创业总有诸多不易,譬如当地交通不便,文旅产业尚不成形,客流量并不大,农产品电商产业链不成熟等,但这些返乡青年们,都没有坐等风来:等政府做大产业,等政府投资和各种专项补贴,等桂林市游客外溢过来……他们把根扎在泥土中,控制住成本,做好运营,解决好眼前的一个一个困难。
慢慢地,自己就成了那阵风。
风口不再的年代
过去很多年,社会都在流行一个词:风口。从房地产、互联网金融,到新能源、共享经济、区块链、元宇宙,再到低空经济、直播带货、人工智能,从资本涌入到政策倾斜、资金补助,再到创业热潮,每一两年,就会有一个新的风口。
“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风口不是追来的,是等来的”……但这风口,又岂是多数实体和中小创业者能把玩的。各种风口过后的一地鸡毛,各地更屡见不鲜。而这些折腾的成本,最终都要分摊给各种中小市场主体和平头百姓。
何况,如果风不再来了呢?
对资源县这种先天禀赋并不突出的偏远山区县来说,工业化、房地产、大文旅的“风口”很难吹到那里,未来如何发展?乡村振兴和新型县域城镇化,就必须成为主动的选项。
对资源那些乡创青年来说,县里财政资金少,产业基础薄弱,社会关注度少,很难得到大规模产业振兴政策或资金,如何发展壮大?以我为主,因地制宜,练好内功,联合起来,就是出路。
2024年12月28日—30日,在资源县委县政府、粤桂协作工作队和乡建者小会的支持下,在“资源乡创”县域乡村振兴共创会暨农文旅项目推介会上,资源县的这些乡创青年们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了“资源青年乡创联盟”,进行“反向推销”。
他们以“凝聚青年智慧,创新乡村发展,助力资源县乡村振兴,打造青年友好型县域”为宗旨,采用党建引领、自我组织、面向市场、优势互补、多元开放的形式,将资源青年乡创的星星之火凝聚起来,也收获了一批国内优秀乡建企业和乡建者,以及政府的支持。
更重要的是,资源县的乡村振兴也迎来了不靠财政输血的,内生性、可持续的社会化和市场化支撑力量。
何须等风来?一道走起来,自己就会成为许多人苦等的那阵风。
“帕累托最优”路径
时代才是最终的出卷人。当那个快速发展、跑马圈地、到处是“风口”的时代过去,许多人依然充满怀念,渴望这样那样的“风口”再次来临。但那样风风火火、硬桥硬马的时代,也许不会再来。
没有风口的时代,理想的社会发展路径,应该是怎样的?
经济学和社会学家帕累托早已给出答案,1906年他提出帕累托最优的模型,大致意思是——在没有使任何人变坏的前提下,哪怕只让一个人变好了,就是最优的社会改进路径。
20世纪初,第二次工业革命的长期刺激陷入尾声,帝国主义几百年地盘划分也基本成型。在经历了漫长的全球经济快速发展,及其互相侵占、冲突之后,全球经济失去“风口”,开始陷入萧条。
帕累托最优,寄托着经济和社会学家们的理性思考和期望,被誉为公平与效率平衡的“理想王国”。可惜,西方两大同盟之间的相互侵入和冲突还在不断加深,最终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
充满风口、坐等风口的时代,是机会多、发展快的时代,往往也是发展失衡、积累社会成本和社会矛盾的时期。现在,“风口”参与门槛越来越高,不再全民疯狂,这其实是市场和社会进步、成熟的标志。
放弃幻想,不再坐等,身体力行,在不损害别人、侵占他人的情况下,每让自己变好一点,就是对社会最大的帮助。
如果大家还能团结起来,带动和改变一些环境,就是更大的社会价值实现。
乡村振兴,就将是这样的“帕累托最优”最佳的实践领域:在阶段性庞大的乡村基建和扶贫攻坚、产业振兴资金过后,乡村振兴进入闲置资产盘活和市场化运营突破阶段,短期内还难以迎来整体的社会参与和资金投入。
此时,乡村工作者们,尤其以返乡青年为主力的乡创者们,控制成本,自我提升,自我组织,一点一点改良乡村振兴的“土壤”,再一点一点引入和盘活“锦上添花”的社会力量,就是乡村振兴的“帕累托最优路径”——这样的例子,这几年在乡村屡见不鲜。
或许,这也是当前社会发展的最优路径!
何须等风来?走起来,你自己就是那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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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155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刘子
作者简介:专栏作家,乡村振兴&县域经济学者,“乡建者小会”发起人,中国游协乡村振兴专委会委员,著有《焕新——刘永好和新希望的40年》等书。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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