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危难时刻见人性光辉

潮新闻客户端 朽木

图片

在需要金钱的社会里,世态确实有时有些炎凉,但是中华民族的人慈友善却也已慰然成风。危难之时,不计回报,及时援手相帮的也大有人在。

那年的1月7日,老天好似很不开心,一大清早就扳着一张冷酷的脸。阴森森,黑黢黢的,还刮着砭人肌骨的寒风。我在市本级办完事,下午5时还没有到,天已几近全黑。来到返家的汽车站时,车站已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图片

我上车时,乘客已满,过道也站满了人。胸前挂着钱袋卖票的车老板,一见穿着制服的我,慌忙让出了他自己的座位。我没有推辞,顺势坐下。这座位通常是售票员坐的,紧靠旅客上车的门旁,为防跌落,座位前还有一道防护栏杆。

车快要开了,忽然间挤上来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老太太艰难地提着个装得满满的方形蛇皮大袋,那种蓝、白、红条子相间的大塑料袋。老太太一见没有座位,踉踉跄跄之中便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拉着已放在车箱底板上的袋子的提带,站立在我的面前。

我一见此状,便站起身子,让老太太坐到我的位置上。老太太说她家离县城有二十多公里,到县城后还要在亲戚家住一晚,第二天才有客车回家。这一年她都在市里的一个医院里当保姆,今天是回家过年。她非常感激我让座,用家乡话连声说:“侬阿介侬真好,赛嗨运气,碰着侬嗨一介好侬,侬好心会有好报,一定会事事顺心,长命百岁。”

图片

我个高近一米八,站在中巴客车里,头难以伸直。脖子像鹅一般弯着觉挺难受的,站的地方又人挤人,而且还放着老太太的蛇皮大口袋。为了舒服一些,我就站到了旅客上车的第一个踏步上。我把后背紧抵着已关闭的车门,右手向上又后弯,几个手指抓着门上方的客车侧顶部的一个小圆孔。刚站稳,客车就朝着老家的方向行驶了。

图片

客车才行驶了约摸十多分钟,我听见车上的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大喊了一声“阿呀”,同时又听见了“哐”的一声巨响。我的后背瞬间剧痛:

这痛似闪电从臀部瞬间反射到心脏;

这痛似用刀割肉那样剧烈难熬;

这痛使我的胸膛像被气一下憋住了。

我感觉我的心脏似已震碎,我的呼吸已发生了困难,我的右侧身子也已不会动弹。

但是我的脑瓜子还十分清醒,我知道发生了撞车事故。我背靠着的客车门已撞破,并且已刮落在了地上。为了避免自己跌落车外,我下意识地往车箱内倒下。

车子碰撞之后,车上的人似乎陆续下了车,我被抬到了车的过道上。我卷缩着身子,唏呼、唏呼地喘着极其短促的就连自己也很难听见的气息。

突然间听见有人在喊:“他(指我)不行了,他好像呼吸没有了。”

不一会我感觉到一张唇边长满又粗又很扎人的胡子的嘴巴,开始往我的嘴巴,一阵接着一阵地不停地吹气。那胡子扎得我非常难受,但是那气却像一股股暖流,涌进了我的身体。我感觉我不会立马停止呼吸了,我可能会坚持到把我送进医院。

图片

我应该是被本车的旅客抬到了另一辆相向而行的大客车上,好像同样被放在客车的通道之上。我很担心那长满又粗又扎人胡子的人会离开我,那我可能马上就会窒息。事实告诉我,担心是多余。

长满扎人胡子的人又很快趴在了我的身边,继续往我嘴巴里不停地吹气。吹了一阵子之后,我闻到了很重的尼古汀味道,若平时闻到这味,我会叫他离开,不离开我可能还会骂他。但这时我却怕他离开,如果他离开了,我可能就会停止呼吸。我吭不出声,痛苦地躺在车厢地板上,幸运地接受着他的吹气,急切地期待着医院的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这辆大客车到了我上车时的城市,来到了全市最大的医院。好心的旅客把奄奄一息的我,放在医院大门口的水泥地上。

呼吸艰难又无力喊痛的我,只听见给我吹气的家乡的旅客,还有那车老板,一齐向医院门口的一群人在喊:“请你们帮帮忙,把这两个重伤员抬到医院急救室。”此时,我方知这次车祸伤的不是我一个人。

不一会我听到了在医院门口的几个人,用典型的家乡土话说:“帮忙抬人可以,但是必须要给每人十元钞票。”好像车老板在说“行,行”,并有唰唰的数钱声。忽而听见那群人用家乡话说:“怎么伤得这么重。钱不要了,我们帮抬就是了。”

我被抬放到急诊室的一张不像桌也不像凳的台子上,还被挂上了氧气袋。

图片

这时,那个嘴边满是胡子并一直给我吹气的人,附在我的耳边说:“你已被送到市中心医院急诊室,你放心,你有救了,我该走了。”我已痛苦得没有余力想到问他叫什么,住在何地。这位不知姓名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的好心人,就这样悄悄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医生或者是护士来理睬我,我就像是一个被遗弃了的“病孩子”,卷缩在急诊室的这张冰凉的硬邦邦的白色台子之上。我想叫天又发不出声,想喊地也发不出响,只能紧闭着已无力睁开的双眼,忍受着有生以来没有过的疼痛,急切地盼望着医生来到我的身边。

过了许久,一个陌生人来了。这个人附着我的耳朵说:“与你一起受伤的那老太太,刚刚死了。”此时我脑子似嗡地响了一声,知道了是我让给她座位的老太太。他继续说:“她是车门撞开后跌落在地上,被自己坐的汽车碾压成重伤的。”还说:“车老板与医生一直围着老太太身边转,老板的钱全付光了,医生还是没有把她抢救过来。”

我忽然间想到:“跌下去的原本应该是我,死的自然也应该是我。我虽然是好心,反倒害她成了我的替死鬼。”我心里非常懊恼,但又无力表达。我又想到:“我也随时可能像老太太那样死去。”

冷静了一会之后,我用尚可以动一动的左手拉了一下陌生人的衣裳。陌生人知道我是要叫他帮我找医生,他就走到了离我躺的台子不很远的收费处,说躺在台子上的伤者要医生去看一下。只听收费处人说:“要先给他挂号,给他交钱,你可以帮他挂号帮他付费吗?”

图片

过了一会,这个陌生人拉来了一辆有两个轮子的,上面可以躺人的车子。在护士的帮助下把我抬上了这车子。我心里明白,是这个陌生人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钱,给我挂了号,医生开出单子之后,又掏出钱给我付了检查费。但是我也只是心中明白,而无力表示谢意。

他独自一人把我送去拍片,想不到去放射科要经过很长的一段下坡路。推到半道,我要从车上摔下来了,陌生人着急了,就大声呼救。从他的呼救声中我听出了他是隔壁城市的农村人,后来才知他是在医院陪护病人的男保姆。可能是放射科的人听到了喊声,赶来与这位陌生人一起,把我送到了放射科。那时医院设备落后,我这不能站立的病人也要立着拍片。两个医生加上这个陌生人,硬是用六只手,把我的身子提拉起来,才完成了拍摄。

拍完片子,我全身湿透了,就像刚从冰水中被捞出来。没有拧过的衣服,紧贴在我的身体上。但弄湿衣裳的不是冰水,而是身体虚脱后冰冷的汗。在陌生人把我推回急诊室的上坡的途中,我感觉阎王爷派来接我的牛头马面,已拿着铁链站在我面前。瞬间,许多想法在我的脑中快速闪现。

我想到了老母、爱人、子女,我死后他们怎么办。也想到了刚才比我早一步到鬼门关的老太太。老太太是替我而死的,难道我让座错了吗?难道她是以自己的死亡,来报答我这个她认为的好人吗?我死之后,老太太的后代会不会诅咒我?我还想到过那不知名的唇边长满胡子的旅客,还有这位帮我垫付费用,又推着去拍片的人。我还没来得及感恩他们,如果匆匆而去,岂不欠下了一笔永久还不了的人情债……

不一会拍片结果出来了,我是右侧身体的肩胛骨、锁骨以及所有肋骨骨折,其中两根还断成了三节,另外还有腰椎压缩性骨折和盆骨骨折。结果出来之时,已回老家的好心旅客向我家人通风报信后,在本县卫生部门工作的爱人,带着她的领导赶来了。市交通局长听见有穿交通制服的人受伤的消息,也赶来了。我单位的同志也赶到了。我终于被妥善安置,住进了胸外科病房。

图片

这次车祸惊心动魄,这次车祸也是命运的交错,在这次车祸中我看见了人世间的光辉。人不可能万事如意,人会有旦夕祸福,遇见天灾人祸,人不能只顾自己,该出手时必出手,能帮忙时必帮忙。只有这样,世界就会更加美好,更加平安。

(图片来自网络)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