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冬月十八，正值方祥水寨一年一度的苗年节。前一天，天空阴沉沉的一张老脸，冰冷的雨滴、潮湿的西风不时从云层缝隙里溜出来，摆出一副暴风雪来袭的前奏。可谁能想到，苗年这一天，苍穹蔚蓝、冬阳和煦。太阳底下一片欢腾。笔者混迹人流，朝着方祥水寨涌去。
“白云生处有人家”无疑是方祥水寨最好的写照，也是最大的与众不同，坐落于雷公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腹地、雷公山国家级森林公园中央，隶属雷山县方祥乡的一个行政村，距县城45公里。连接着方祥水寨与县城的是一条蜿蜒盘旋穿越雷公山密林的旅游山路。山路九曲回肠、曲径通幽，宛如一条连接尘世与仙境斑驳的时光隧道。
方祥水寨世居苗族，现居227户，木质吊脚楼如星星般散落在海拔800多米的河谷两岸。一条巫密河自西向东潺潺流淌，温婉柔媚，宛如一位多情的舞女。当她来到方祥水寨时突然缱绻回眸，婀娜的身姿婉转成了一个大写的反“S”。“S”形上下两个大湾，巫密河携带来的泥沙得以淤积沉淀提供港湾，年长月久，积沙成坝。方祥水寨先人们就在第一个大湾筑坝造田，生动地演绎着沧海桑田的神话，为子孙后代留下了无限憧憬与希望。同时又在第二个大湾立杆造屋定居，终止了迁徙的脚步。一个小小的古村落就这样形成了，一直深藏在雷公山麓600多年的时光。时光深处，岁月静好，这里的一川一河，虽然没有大江大河的波澜壮阔，却拥有小桥流水的温婉简约，一楼一宇，也没有都市大厦的气宇轩昂，然而，这里的木楼依山就势错落有致、疏密有度，其间还夹杂些许竹林，竹林与楼宇彼此掩映，一个“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古村落定格在历史的画面中：2014年，方祥水寨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单；2019年，被命名为“贵州省第四批少数民族特色村寨”。
源自雷公山的巫密河冰清玉洁，具有冬暖夏凉的特性。而它的“凉”近乎一种冷冽，即使在炎热的盛夏，给人依然是冰冷刺骨的感觉。冬天，巫密河水面却雾蒙蒙的弥漫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把河水引入灌溉的坝子田，也同样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正是这种山泉水性，孕育和生活着一种叫做雷公山高山冷水鱼，水寨人们把这种鱼放在稻田中养殖，历经漫长时间的进化与演变，形成一种独特的雷公山高山冷水稻花鱼——当地人把这种鱼称为“稻花鱼”或“稻香鱼”。
稻香鱼作为一种产业发展并非一帆风顺。民以食为天，在饥馑的年代里，人们首要考虑的是生存、是温饱，坝子田自然以水稻种植为主，稻香鱼养殖为辅。每年，坝子田的水稻都种得密密麻麻的密不透风，大有恨不得见缝插针之势，丝毫不顾忌田里稻香鱼的生存与感受。稻香鱼在水稻狭小的缝隙里生存、苟延残喘，一条条稻香鱼长得扁扁的、瘦瘦的，像秋天的落叶，从未引起和得到关注，也没有谁轻易地把希望和未来的命运交付给它来实现。
爱的春天，如约而至。党的十八大春风吹拂了华夏的大江南北，全国扶贫攻坚战号角吹响，方祥水寨与全国一道在脱贫攻坚战役中，经过产业、就业、教育、医疗、搬迁等一系列精准扶贫，2018年，方祥水寨与全县人民一道脱贫出列，2020年与全国人民一道打赢了脱贫攻坚战，摘掉了千百年来紧扣在人民头上的贫穷帽子，如期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这意味着绝对贫困在中国农村的终结。接下来的工作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乡村要振兴，产业先兴旺。如何发展特色产业，依然是摆在方祥水寨面前的一个严峻课题。2020年初，村支书、村主任唐建在组织村支两委深入学习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精神时，特别把习近平总书记的一句话：“要做好‘特’字文章，加快培育优势特色产业，打造高品质、有口碑的农业‘金字招牌’。”(《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2017年12月28日)拿来和大家研讨、分析。唐建说：“如今已经实现了小康社会，生活品质已提上日程，具体来说，人们已从‘裹腹’的岁月迈进了‘舌尖’的时代，百味人生，唯美食不可辜负……”讲到这里，“稻香鱼”这个概念像一道闪电一样突然掠过唐建脑际，瞬间产生了发展稻香鱼产业的想法。唐建即刻将这一想法向村支两委成员提出，经过大家热议，得到认可。随后村支两委形成方案，召开村民代表征求意见会，也得到了绝大多数代表的赞同。稻香鱼养殖产业列为方祥水寨村“一村一品”产业发展项目就这样敲定了。
有梦想就要去追求，有目标就要用行动使其变为现实。方祥水寨要实现这个既定目标，坝子田首当其冲承担着养殖基地的重任。自古以来，坝子田一直是该村主要粮食的生产基地，被誉为“水寨粮仓”。如今要将其变为稻香鱼养殖基地，无疑要把坝子田产业结构作出相应调整，即变过去的以种植水稻为主为现今的以养殖稻香鱼为主。为慎重起见，2020年，申报得到县农业农村局的支持，先流转5亩进行“稻香鱼”养殖尝试。所以，在坝子田种植水稻插秧时，一改以往传统的种植方法，将水稻行距留出了足够大的距离，以满足空气自由流通、阳光普照以及稻香鱼的自由弹跳和鲤鱼打挺的“锻炼”空间，同时，还把种植的水稻作为稻香鱼生活环境的一个组成部分和稻香鱼的一个食物来源。就这样，稻香鱼在优越的环境中无忧无虑的茁壮成长，一条条胖乎乎、肉嘟嘟的，超级可爱。看了使人忍不住就想伸手水里去抚摸，更是让人禁不住想起盘中稻香鱼的美味佳肴。尝试养殖稻香鱼，结果，当年亩产400多斤。
关于稻香鱼养殖尝试是否算成功，方祥水寨村委作了一组数据对比分析：坝子田属于高山冷水田，属于稻谷低产区，稻谷年亩产约800余斤，按现行市场价每斤1.5元计，折合人民币1200元，而购买种子、化肥、农药及人工费用支出约800余元，那么稻谷亩产纯收入约400余元；坝子田属于高山冷水，恰是稻香鱼理想生活环境，稻香鱼年亩产400多斤，按现行市场价每斤35元计，折合人民币14000余元，购买饲料、人工管理等费用支出约6000余元，亩产纯收入8000余元。数据分析表明，坝子田稻香鱼养殖经济效益远高于稻谷种植，坝子田稻香鱼养殖尝试是成功的！
换言之，即使农户只是纯粹流转土地，每亩田流转费1000元，也远高于种植稻谷一年的纯收入。发展稻香鱼养殖产业于方祥水寨而言，绝对是明智抉择。
稻香鱼养殖的成功，让方祥水寨看到了希望和未来可期的无限可能。2022年，方祥水寨采取“党社联建、基地联户、产业连片、股份连薪、责任连体”五联发展模式，继续以每亩1000元的价位，把坝子田70多亩田流转过来连片发展。尝到了甜头的方祥水寨，再次发力，2023年又在巫密河上游10公里处的一个峡谷地带，把周边相邻的平祥村和雀鸟村村民的稻田30多亩全部流转过来，与坝子田的70亩一起，打造一个100亩稻香鱼综合养殖示范基地。
以稻香鱼为产业的核心资源和产品品牌，辐射和带动其它产业的发展，因地制宜，拓展农业文旅功能，打造形成“稻花香里捉‘趣’”的新型农业观光体验园，建设和完善“田园、观光、体验”设施，提升“稻米、稻鱼、农耕、餐饮”等服务功能，规划和建设垂钓、烧烤、捉鱼、农事验、鱼类博物馆等体验功能区，完善集休闲、观光、体验、娱乐、服务等配套设施，构筑集“行、游、住、食、购、娱”于一体的旅游产业链，架起了连接着城市与乡村生活的桥梁。村里的民宿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为体验乡村文化生活的游客们提供了选择和便利。近年来，到方祥水寨来品味稻香鱼和体验民俗文化生活的游客逐年增多。笔者从村支部副书记唐武那里获悉，据不完全统计，2023年游客打卡3万余人次，2024年截至苗年节，游客量翻了一番多，达到7万余人次，稻香鱼养殖项目基地实现亩综合产值达1.5万余元。方祥水寨把梦想变为现实的距离正一步一步缩小和拉近，文旅融合发展成效初见端倪。
或许这个成效相比于其他老景区仍有差别，但对于一个刚刚起步的、过去一直被时光封存在岁月深处的方祥水寨来说，无疑是一次自我突破和自我超越。在乡村振兴路上，方祥水寨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一个品牌带活一个村，并不是神话。方祥水寨在初步探寻“一村一品”发展产业中，走一条稻香鱼养殖产业之路是可行的。虽然方祥水寨还来不及摇旗呐喊，然而网红直播却已捷足先登，稻香鱼良好的口碑早已暗香浮动、不胫而走。好酒不怕巷子深，远方听闻，不惜跨越千山万水纷至沓来，不为别的，只为分享那一份珍馐美味。正所谓，载得梧桐树，自有凤凰来。2024年方祥水寨苗年，远方游客，纷至沓来，是迄今为止最热闹的苗年。
苗年，既是祭祖活动，又是庆祝秋收，一般是在农历十月上旬的卯日开始。方祥水寨苗年一年过三次，即小年、大年和尾年。小年，又称头年或丑年，每年农历十月第一个丑日过，意为秋收结束，打点糯米粑，吃顿年饭，放牛上坡(浪牛)；大年，每年冬月中旬辰日过。大年最为最隆重，卯时捉鱼杀猪、打糍粑，辰日祭祖、吃年饭、喝转转酒，次日开始跳芦笙及其它民间文化娱乐活动。尾年，每年腊月第一个丑日过，只是打点年粑，吃一餐丰盛年饭，相当于一次饯行，表示一年已结束。
那天是苗年大年辰日，与其说，方祥水寨是在过苗年，倒不如说是在隆重庆祝一场盛大的稻香鱼节，处处呈现出稻香鱼丰收的景象；与其说，远方游客是为过苗年而来，不如说是奔着体验稻香鱼文化盛典而来，处处飘浮着稻香鱼文化的幽香。为让未能亲临现场者对稻香鱼丰收情景的印象和感受，笔者从《2024方祥水寨苗年节方案》与稻香鱼有关的几点摘抄与大家分享：
1.芦笙比赛：每队方祥水寨稻香鱼10斤+奖励；
2.拔河比赛：第一名，水寨稻香鱼8斤，第二名，水寨稻香鱼6斤；
3.传鱼竞速：第一名，水寨稻香鱼5条(大鱼)，第二名，水寨稻香鱼5条(较大鱼)，第三名：水寨稻香鱼5条(中鱼)；
4.鱼跃双谷争霸赛：第一名，水寨稻香鱼4条(大鱼)，第二名，水寨稻香鱼3条(较大鱼)，第三名，水寨稻香鱼2条(中鱼)；
5.苗年村宴嘉年华：村民、亲朋好友和游客一起品尝农特产品稻香鱼、黑毛猪等美食。
……
以上罗列的几项中，每一奖项奖品都有稻香鱼，虽然数目不多，但物以稀为贵，毕竟是方祥水寨一方的土特产，意义非凡，每一份稻香鱼都蕴含着一份祝福，每一份稻香鱼都深藏着一份自豪。
过苗年就要吃年饭，喝串寨酒。串寨酒也叫转转饭，是苗家接待宾客的最高礼仪。一般是以房族为单位，以户为单元，一家接着一家宴请。若房族较为庞大，一天转不完，两天、三天……就这样转完一圈之后，最后回归主人家宴请，即是吃团圆饭。如果客人逗留时间很短，不能一家一户串寨，便在某一家以集中宴请方式款待，然后房族兄弟从家里端着酒菜聚拢过来。如今，稻香鱼已是一道名贵佳肴，成为方祥水寨招待宾客不可或缺的一道引以为傲的美味佳肴。
苗年节来者皆是客。那天，方祥水寨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考虑到用串寨酒方式款待客人很难照顾周全，于是采取吃团圆饭的方式集中宴请，主客搭配，交织围桌，将餐桌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圆圈，星星点点般布满芦笙场。我还没来到宴会场，远远就闻到稻香鱼的香味了。一般稻香鱼烹饪品种较多，不同的烹饪皆可以满足不同人的味蕾。稻香鱼可以煮清汤火锅、酸汤火锅、麻辣火锅，也可以蒸、炖、炸吃，还有做成鱼剁辣子。鱼剁辣子又称“苗王鱼”，须细细品尝，才能体会到其中美味。
因那天是过年，菜肴丰富菜品较多，餐桌上除却其它菜肴之外，每桌有两盘鱼剁辣子。我也急忙找个了空位围上去。我在的那桌有七人，四位是远方客人，三位是该村村民，是主人。七人其中，有两夫妻为贵阳客人，女的姓杨，退休教师，丈夫为老板；另一个为福泉客人，退伍军人；三位主人分别姓唐、姓李、姓宋，他们频频邀酒。席间，热情好客妇女还来轮番敬酒，每人两碗，理由是“好事成双”、“两只脚走路”，她们送来这样的吉言美意，谁还能拒绝呢。贵阳杨女士激动而感慨地说：“我好像做梦一样，仿佛置身于那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桃花源,这是一个生命和精神的桃花源啊！”村民唐哥喜上眉梢，自豪地说：“过去，做梦都想不到能赶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在推杯换盏中互相认识、加了微信，都有一种相恨见晚的感觉。
在我隔壁一桌客人中，有一家三口外国人，两夫妻约莫四十岁，女孩大概十三四岁。老外显得非常兴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在表达激动和兴奋，敬酒从不推杯，喝得酣畅淋漓。而那个小女孩自始至终一直都慢慢地、细细地品味着鱼剁辣子，一副认真琢磨的可爱模样引人注目。经打听，方知老外来自捷克的游客，已在村里居住一个多星期了，至今尚未明确归期。谁言“山中不可久留”“王孙自可留”。宴席音乐轻轻奏响，隐隐约约传来那熟悉而优美的歌曲：“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哎啰哎啰哎啰哎啰……”闻罢，心潮澎湃，樽有酒，且疏狂，我端起一大碗米酒，连同夕阳里最后的那一抹红霞，啜饮。
夜幕降临，星辰璀璨，篝火点燃，芦笙嘹亮，苗迪蹦哒……方祥水寨欢乐苗年之夜帷幕又开始徐徐拉开……
呵，雷公山下方祥水寨，稻香鱼肥，岁月如歌。
作者：杨 淼
一审：罗亚楠
二审：李柏杉
三审：李 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