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
2024年,网络上掀起一股“县城文学”风,有意思的是,这种“县城文学”热的发端始于摄影,跟文字倒没有多大关系。具有怀旧风格的照片被不断传播、复制,变成了一种具有特定美学意味的风潮。据统计,到2024年7月份,“县城文学”在抖音的视频累计播放量达到7亿次。随后,关于县城的歌曲、以县城为背景的悬疑剧将这股风潮变得更为狂野。《三联生活周刊》专门做了一期专题,认为这些文化现象,让“县城”变成了一种集体想象。
作为一位在县城里生活了将近40年的人,感觉网络上的这波“县城文学”热,其实跟真实的县城无甚关联,至少,跟我生活的县城,无论是在风貌、文化基因,还是传统习俗上,重合度都非常低——这波“县城文学”的热潮,更像是一种对上世纪90年代三四线小城风物的集体怀旧和追忆。
真实的县城,从建筑学的角度看,其实跟城市更像是双胞胎。当然,县城作为城市和乡村的交叉点,传统的习俗和时代的风潮相互交织相互渗透,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风貌,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迈进过程中的阵痛、伤痕和欢乐,在县城里有着独特而深邃的展现。按照这个评判标准,我生活的地方就是中国县城的微缩景观。县城生活经历影响了我的写作,小说家的笔触肯定伸向他最熟悉的领域,我去年出版的长篇《云落》就是一部关于县城的小说。县城虽小,五脏俱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下的横切面,人类最基础的情感类型,在县城里也都有活色生香的演示。能否抓住最具有外延性的焦点,考验了一名小说家的目光和眼界,而真实的“县城生活”,更是与时代发展呈现出一种镜像关系。无论是摄影、歌曲、影视剧还是小说,都是这种镜像关系的注释。
(作者系天津市作协副主席)
刘大先
较之于从摄影与短视频源发的、带有特定指向的“县城文学”或者“县城美学”,我更愿意讨论“文学县城”。从发生学上来说,县城之所以被文学化,有一个听上去比较庸俗但非常素朴而切实的解释,即乡土人物必须具备带有统摄性语法意味的现代城市经验,否则他(她)就是我们时代的不可见者,而最低限度的城市经验就是县城。
县城是各种权力理念落实的核心,但它并不生产理念,而是理念的执行者。在当下的文学书写当中,县城大都被处理为大变革时代可堪回味与反刍乃至反思的情感空间,而不是生产空间与消费空间,事实上,后二者才更重要和更具现实意义,它们关联着政治结构与耗散结构、治理技术及其落地、产业布局与转型升级。从当代文学史的脉络中观察,题材意义上的县城书写,有一个理念的收缩过程,它从改革开放初期现代性的表征、隐喻与象征,在当下退缩为地方性、文化性和趣味性的处所。这是一种美学的“降级”和思想的“降解”。
那么,“文学县城”的观念如何拓展?我想,县城书写不仅是为了细描某种经验性现实,也不仅是要揭橥某种内在的隐形逻辑与潜在情感。考虑到县城在城乡之间的关键性勾连中介功能,与新一轮现代化的源发地角色,“文学县城”可能需要摆脱与特定年代感之间的密切关联,摆脱怀旧、惆怅、失落这些主导性情绪,而指向于一种对县城的考古学和未来学。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文艺报》2025年1月6日2版
编辑:刘 雅
二审:张俊平
三审:王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