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安万的母校——静宁大寨子戏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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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安万的母校——静宁大寨子戏校

王永强/文 王知三/图



 在静宁乡间,曾有一个叫大寨子的戏校,培养了安万等百名秦腔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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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村主任、大寨子戏校校长刘建安(右3)向省委副书记赵志宏汇报工作。


 近期以来,随着“安万秦腔”的火起,对这所昔日的戏校,我要进一步揭开她神秘的面纱,让她走进人们的视野。

 2024年腊月初六,天气清朗,天空湛蓝,刘斌开车拉我,去他老家大寨村,寻找戏校遗踪,收集戏校异闻趣事。

 刘斌在上世纪90年代,曾任县商业局五金公司零售部主任,现为健身气功国家一级指导员、太极拳四段位,他为人热情奔放。这天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我们从县城出发,顺着老静庄公路前行,车窗外闪过粗壮黝黑的行道柳树,一座又一座村落倒向身后,10几分钟后便到大寨村。

 大寨村隶属静宁城川镇,由古地名营屯寨演变而得名,1958年设大寨大队,1983年改称大寨村民委员会,人们平常都叫大寨子。村下辖6个社,有人口453户1893人。与咀头村、高湾村、吴庙村、靳寺村、红旗村相邻。这里风景宜人,气候温和,葫芦河萦绕村西而过。村民主要收入依靠苹果种植、外出务工和牛羊猪鸡等传统养殖业。村内有大寨小学、金峰经营部、家家惠超市、一标拌合站、村卫生室。该村先后荣获“中国苹果产业百强镇”“甘肃省卫生村”“国家级生态乡村”等荣誉称号。

 在我们农村,来人便是客。推开大门径直走进刘建安老人的家,这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四合院,门口摞着一溜整齐的苹果树枝,上房里炉火烧的正旺,铝水壶冒着滋滋的热气,年近八旬的刘老身体硬朗,他热情招呼我们入座,给我们沏茶,并喊家人赶紧端馍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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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安(左1)与现任村支书刘晖交谈戏校往事。

 我们说起大寨子戏校,这所戏校的创建人、曾任校长的刘建安老人眼放光芒,似乎一下子要掩盖了满脸的沧桑岁月。

 1978年12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是一次真正伟大历史意义的会议,中国农村改革开放后,在邓小平的支持下,全国农业、农村迈向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在静宁葫芦河流域的城川和威戎一带,是全县方圆著名的40里平川,全是肥沃的水浇地,主要种植小麦、玉米,是全县的“粮仓”。坐落在这个大川道里的村庄,基本都能达到自足自给,是令人羡慕的川区村。

 大寨村就坐落在这个川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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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戏校旧址上新建成的大寨村部。

 中国农民,祖祖辈辈都是以耕种土地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在1985年,大寨村刚刚“包产到户”,刘建安才30多岁,正当年富力强,担任村里的队长,群众干劲很大,心力大于牛力。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在这40里川道大力发展苹果种植产业,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人们开始逐步致富,把向往丰富多彩的文化精神生活,成为他们基本的追求。逢年过节,失传多年的阿阳民歌唱了起来,喊牛唠唠社火也耍了起来,在田野耕地的把式也喊起了秦腔,久违了的秦腔声,漫过冒着雾气的黄土地,飞向了天空雪白的云层。

 刘建安老人回忆到:“过去在这40里川道,爱看戏、爱唱戏的人特别多,群众基础好。当时都是老戏箱,甚至就连老戏箱也特别少,一年唱不了几台戏,都当稀奇看呢,有的庄里一年要敬神,仅仅演几场牛皮灯影子。在大寨子庄里,村支书徐志建会拉板胡,我爱秦腔,我的女子、我的侄子、侄女也都爱秦腔,还都有想学唱戏的念头。”

“当时我就认识一个陕西人叫徐培,他是户县祖安镇人,专业秦腔戏剧演员,他当时43岁。我们都知道,陕西是秦腔的发源地,庄庄都有“戏窝子”,男男女女都能喊几声秦腔。刚开放后,静宁没有一个戏校,攒班子唱大戏的更没有,几家都是唱社火的。徐培来静宁就是要办个戏校,我俩一拍即合,就想在村上办。跟徐志建支书一商量,就立马得到了大力支持。当时村里有一个知识青年点,知识青年返城后,有两间房当了大队工作部,还有11间土坯房闲置着,于是就当了戏校的用房。”


“在1985年的那一年,我们办起了戏校,在办戏校之前,村上已新修建了舞台,仅唱过几次攒班子的社火。我通过办戏校,就是想要在我庄的舞台上,唱一场真正的秦腔大戏。”

 在村支书徐志建的扶助下,戏校第一批招收学员47人。4个月后徐志建退出,刘建安任村主任后,由他一人承办戏校。徐培老师给学员主要教练功、唱腔、排练剧目等。戏校总共开办了7年,先后培养学生160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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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春节,大寨子戏校学生参加演出《打镇台》时的留影。

 刘建安老人说:“我家门里的人都热爱秦腔戏,戏校办成后,我的女子刘凤玲、侄女刘小凤也是戏校的学员,学成后都跟班子唱戏,刘小凤唱腔好,主攻女生,曾经还是榆中县剧团的主演。当时条件差很,开办戏校,艰苦创业,确实不容易,但是好在当时想学戏的娃娃特别多,除静宁来的外,还有从会宁、通渭、隆德、庄浪来的10几岁的娃娃,当时每个学员每月收学费4元,但还有可怜很的娃娃,交不起学费,就从家里背来面粉、鸡蛋、洋芋顶学费,我们都能行,只想叫这些娃娃多学些本事。”

“娃娃都学得吃苦很,早上五六点起床,开始踢腿、弯腰、劈叉、翻筋头,要练功呢,又要吊嗓子呢,还要背戏本呢,每个学员按照教学步骤和计划,练就 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戏曲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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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刘斌(左1)郊游留影。

“徐培老师虽然唱起来嗓音涩,但本事大得很,装着满满一肚子的戏,是个秦腔全才,生旦净丑,文武场面,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除了教唱戏,还教板胡、二胡、扬琴、唢呐、打鼓等,学了一段时间后,就装身子开始排戏。”

 戏校先后投资1.8万多元,购置箱具。当时排练了12本剧目,如《铡美案》《生死牌》《周仁回府》《雁塔寺祭灵》《双教子》《馕斋》《金碗钗》《玉龙钗》《玉堂春》《卧薪尝胆》等。排练的折子戏有《别窑》《探窑》《悔路》《杀庙》《回荆州》等40折。戏校剧团演出曾经在静宁县的大寨村、靳寺村、咀头村、尹岔村、王川村、新华村、新胜村、新集村、店子村、南门村、隆德县桃山村、庄浪县南湖村等地演出,观者云集,观众反响非常好。

“戏校排出的戏都说好,说这才是正宗的秦腔,比县上剧团都演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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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写戏的庄少,演出的机会少,再加上戏价低,学员只收一年48元的学费,次年就跟学校里的班子唱戏,一天一夜才挣戏钱80元,拿戏钱顶老师的工资,就不再收学费了,但还是困难重重而来,最终由于花销太大,欠账很多,我们坚持了7年之后,无法再办下去,只好解散了戏校。”说到这里,刘建安老人突然黯然伤心起来。

好在这些学戏的娃娃大都很有出息,先后出了100个主角和名演,一晃30多年过去了,有的到现在把戏还唱得非常攒劲,非常出彩。”说到此刻,刘建安老人又掩饰不了情不自禁的自豪,饱经沧桑的脸上扬起了眉头,微微一笑,又深深呷了一口罐罐茶。

“1990年,安万来大寨子学戏的时候,仅仅只有12岁,他刚小学毕业,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娃娃,他是会宁的老君坡人,家里也困难,因为半个脸上长满了红疙瘩,严重破了面相,唱戏没出路,他爸死活不同意他学唱戏,想叫他继续念书。”

“安万在学校经常受同学嘲笑,一直很自卑,他实在不想上学了,他是个恓惶得很的人,是一个人偷偷跑来学戏的,一直跟到戏校解散了。”

“他正式学前,通过听收音机、看地摊社火,自学了好多戏,而且还学会了劈叉、翻筋头,身手灵活的很。他记性好,学戏上手很快。”

“安万因为长相问题,学员还是不爱成他,尤其是女学员,都一直躲着安万,但安万学戏非常刻苦,常常早上比别人早起1个钟头练功,晚上背戏本就背到深夜,学员中最数安万肚子里装下的戏多。”

“安万这娃娃跟团时年龄小,叫脸上的病给害了,不能装大身子,开始只能跑龙套,挂幕拉幕,整戏箱,烧开水,打扫卫生,有人请假了,才能偶尔顶替一下角色,唉,这娃心实,干活十分勤快,从不怕脏不怕累,这个可怜娃,几年不跟家里联系,跟讨要吃的一样。”刘建安老人一一回忆到。

 我插话道:“在那个年代,好多年轻人都没有多少出路,或许唱戏也算是一个出路吧,果然有的人唱着唱着,就唱出了名堂。”

“最近我也在快手上经常看到安万火红的场面,心里非常高兴。这娃娃心性很高,犟劲十足,对认准了的事,总是不见黄河心不甘。老天爷一直拨摆着这娃娃往好的方向走,走呢走呢就把路走好了”,刘建安老人语重心长,娓娓道来。

“苦命娃总有斩断苦根的那一天,这就要吃很多苦,人一旦把苦吃够数了,就是出头的一天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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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都老了,忘性比记性大,以前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这些在戏校里出来的娃娃,他们成事了,成人了,我就高兴得很”,说到这里,刘建安老人会心的笑了,露出了豁口的牙齿,多像罗中立的油画《父亲》。

 从刘建安老人家里出来,四周放眼望去,在这个长5里、宽40里的大川道里,发展了40年的传统的老苹果园,已改造成矮化密植水肥一体的现代苹果园,大大解放了劳动力,提高了静宁苹果的品质,这个区域已发展成葫芦河流域现代农业示范区。


 从大寨村回来后,我又拜访了我的恩师、著名的民俗学家王知三先生,王老师也是年近八旬,刚刚从西安住院归来,大病初愈,但精神状态较好。王老师平日为人豪爽,快人快语,做事雷厉风行。

 他说:“娃娃,你写安万,一定要慎重,不了像网络上,铺天盖地,要尊重史实,宣传安万秦腔精神,弘扬静宁秦腔文化。”

 王老师又十分郑重地说:“我搞了五六十年地方文化,大寨子戏校,我当年去过好多次,拍了好多照片,至今还保存着,这些资料,娃娃你需要,就拿去用。当时学戏的学员很多,你要仔细考证挖掘。我前后花费了30年时间,编纂了《静宁戏曲志》,对静宁戏曲的发展历程做了详实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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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知三先生编纂的《静宁戏曲志》。

 王老师带我走进他书籍塞、浩如烟海的书房,好不容易顿才搜找出了《静宁戏曲志》,这是一本厚重的地方史书。

 王老师侃侃而谈,中国自古就有“先王乐教”的传说,舜弹五弦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大治。秦腔别称“梆子腔”,是中国汉族最古老的戏剧之一,起于西周,成熟于秦,古时陕西、甘肃一带属秦国,所以称之为“秦腔”。

 秦腔的表演技艺朴实、粗犷、豪放,生活气息十分浓厚,成为大西北人精神情感表达最直接最主要的方式。“吼一段秦腔”已成为农闲时最惬意的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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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宁文化古老悠久,丰厚灿烂,尤其是秦腔历史源远流长,早在秦汉有记载,明清昌盛,《静宁州志》记载“静宁民性刚直,好施尚义,业农颇勤,广于孳牧,能纺毛毯,善养马,尚气力,亦好音乐歌谣。” 20世纪40年代初,静宁“隍爷戏班”“冯家戏班”“樊家戏班”“王龙戏班”“静乐社”等戏班相继创建。陕西易俗社以及其他剧社的艺人和学生纷纷前来搭班,如刘武化、白玉中、李本刚、苟一民、冯长民、解新民、李景华、华启明、张芳平、王伯平、郑守平等人,在他们的表演艺术影响下,静宁一些艺人的表演有了新的水平,戏曲质量也明显提高。

 改革开放后戏曲事业由衰退转变为复兴,静宁各乡镇各村社恢复、成立了业余剧团或商业性戏班,修建戏曲舞台,自娱自乐成为村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土先后涌现了著名的秦腔社团和表演艺术家,如李景华、张世军、朱贵朝、王桂兰、王翠娥等一大批名角,这些名字至今,依然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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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春节,大寨子戏校学生参加春节戏曲演出与时任剧团团长的周世书(中排中)、村支书徐志建(中右)。

 舞台是高台教化的讲台,小小舞台承载着仁义礼智信,传播着恭俭温良让。现在静宁学秦腔、唱秦腔的“戏迷”非常多。翻开《静宁戏曲志》,郝然记载着大寨子戏校的“光辉岁月”。

 学员出师后大都很有成就,其中有学员李宁在陕西三意社担任花脸角;李静霞、邹小玲在静宁县秦剧团担任旦角,王翠娥在静宁县剧团担任生角,王海早在平凉市剧团担任正旦,魏亚东在平凉市剧团担任武生,张三虎在平凉市团担任司鼓,杨小军在咸阳市剧团担任小文生,刘小凤在榆中县剧团担任文生,刘结冰在兰州业余剧团担任文生,马玉女在西安业余剧团担任武生,吉掌掌在庄浪县剧团担任花脸,方向虎在业余剧团担任板胡师,刘龙平、何佩霞在兰州办茶园,王永州在定西市剧团担任生角,陈淑玲曾在银川市秦剧团担任武生。在业余班演出的还有陈巧梅、吕小霞、魏进芳、李重兴、王文科、杨建民(司鼓)、张省义(板胡)等。杨云峰和姚计划(姚博)、杨建军、赵元福、吴晓红在静宁县剧团工作。

 由于我所在的村子与大寨村是邻居,在我小时候对戏校还有点记忆,尤其是在那时候的冬日凌晨,气候非常寒冷,大寨川的冬小麦结着厚厚的白霜,出了村口,就能漫川听到咿咿呀呀的秦腔声,那是戏校的学生在吊嗓子。

 我印象深的还有一个叫李宁的学员,大寨村人,当时他在大寨子林场照看苹果园,这个苹果园就在我家庄跟前,我那时上高湾小学就必经林场,我经常能看到李宁拿着一把铁锨,当作关羽的大刀舞得飞快,并且边舞边大喝秦腔。没料到李宁后来成为国家一级演员,是西安三意社的优秀演员之一,李宁曾在建国六十周年进京汇报演出时,在《火焰驹》里饰演艾谦,因表演精彩受到时任副总理的姜春云接见,李宁先后荣获第八届陕西省艺术节文华优秀剧目奖,第33届田汉戏剧奖剧本一等奖。

 回首往昔,如今静宁大寨戏校的一砖一瓦,早已不存再了,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那些培养出的秦腔演员,洒落在人间烟火中,但他们做出的贡献,人们没有忘记,我又不厌其烦把这些优秀学员的名字一一列举出来,投放在热爱秦腔的父老乡亲的心间。

 其实,大寨子戏校并没有消失。秦腔还在,戏校的昨天就会如梦一般,浮现在热爱它的人们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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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孙   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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