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耀中华 文明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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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图长方形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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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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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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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树形玉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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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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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虎首玉璜

作为长江下游文明进程的关键节点,中华文明起源的重要实证,凌家滩文化在沉睡5000多年后被人们重新发现。

2025年是凌家滩遗址发现40周年的重要时刻。近日,故宫博物院与安徽省多家文博单位联合承办了“文明先锋——凌家滩文化玉器展”。这是凌家滩历年出土的珍贵玉器的首次合璧展出。

凌家滩遗址位于巢湖与长江之间,南临裕溪河,北枕太湖山。裕溪河古称濡须水,是沟通巢湖与长江之间的唯一河流。这里在汉末三国时是曹操、孙权反复争夺的军事要地,而在新石器时代的远古先民看来却是一片安居乐土。

凌家滩遗址的最早发现也有着动人小故事。村民在耕作中偶尔会发现的石器、玉器,长期以来并没有引起格外的注意。直到1985年冬天,当地村民万传仓为安葬母亲,在山冈上挖掘墓穴发现了30多件玉器。在他的反复坚持下文物被全部收集起来,最终上交国家。到1987年6月凌家滩遗址启动了第一次正式的考古发掘,中华文明起源的重要一环才重见天日。2021年第三届中国考古学大会上,凌家滩成为安徽省唯一入选“百年百大考古发现”的项目。

凌家滩在玉器上打孔的技术可谓一绝

玉为“石之美”者。作为中国最早的字典,《说文解字》在谈论“美”的时候,往往会涉及玉石。我们熟悉的汉字,如“瑾”“瑜”“璇”“琳”“琰”“碧”,都指向了玉石之美。玉石审美进入中国文化的血脉,远比我们的文明历史还要悠长,在商周时期玉器更是被赋予了“礼”的内涵。随着历史的进程,青铜与瓷器也相继登上历史的舞台,但是玉器独有的神性与审美始终无法动摇。从2008年北京奥运会“金镶玉”的奖牌设计,再到2024年北京冬奥会奖牌的灵感理念,以玉为贵的独特审美深深地融入到了民族灵魂的深处。

展厅陈列着凌家滩遗址历年出土的重要玉器。玉鹰腹部有八角星纹,展翅飞翔的两翼形状却似猪头,融合了古老信仰中的太阳崇拜、鸟崇拜、猪崇拜,与山东的大汶口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玉龙则是呈首尾相连的椭圆形,头顶雕刻两角,背脊阴刻17条斜线,是史前出土文物中最接近现代形象的龙。

凌家滩先后出土2组共6个玉人,此次展出了其中4件。玉人均为方脸,可能体现了先民的审美趣味。圆帽子上有方格纹,耳垂以钻孔代表耳饰。手臂上的层层玉镯,正好与墓葬中出土的文物相互印证,腰带上五道斜纹,手指与脚趾的细腻刻画,每一处都值得人们仔细观摩。其中需要强调的是,凌家滩在玉器上打孔的技术可谓一绝!玉人背后有容易被忽略的孔径,孔内遗留管芯的直径只有0.15毫米。为了强调这一细节,展厅特意在背后安置了镜子。

玉璧在古代有着崇高的地位,古书中甚至记载用玉璧礼敬上天。不少玉器有着典型的凌家滩风格,如玉璜本是常见之物,形制基本为半个或三分之一个玉璧。凌家滩的社会创造力集中体现在玉璜上面。有的玉璜外侧带有锯齿,称为齿纹璜。有的玉璜造型不再是光滑的流线,而是人为造成区域凸起,称为出廓璜。这些技艺在没有金属工具的年代,从设计到制作难度可谓超出想象。有的玉璜两端刻有虎首,眼鼻口耳爪形神俱足,被认为是虎符的最早源头。有的玉璜两端,一端是龙猪,一端是凤首,考古学家解读此物可能是当时部族联姻的信物。这些创新是社会充满活力、技艺高超的直接体现。

玉器的成熟离不开生产技术的长期积累,作为长江流域第一个用玉高峰,早已形成了一套成熟的玉石制作产业链,有着世代从事玉器制作的工匠群体。制作玉人的减地法琢玉技术需要机械运动和砣具才能完成,凌家滩的治玉技艺包含了线切割、片切割、掏膛、减地、阴线刻、镂孔、浅浮雕等等多样化的先进技法。

这次不得了挖出了原始八卦

凌家滩文化受到广泛关注,不仅在于规模空前和玉器精美。整个遗址保存相对完整,有利于提取更多的考古信息。围绕祭坛,目前的考古工作已发现70座墓葬。考古学家对于墓葬的分析,有助于我们认识整个聚落的社会结构。先民分区埋葬但处于同一墓地的形式,是凌家滩从古国向王国时代过渡的重要表现。

随葬物品可以帮助我们判断墓主人的阶层以及职业。凌家滩遗址发现了高规格的贵族墓葬,也有工匠和普通平民的墓葬,我们可以看到其中贫富悬殊与身份的不平等。其中87M4与07M23两座大墓最为引人注目。前面的数字代表了发掘年代,后面的数字代表了发现顺序,“M”在考古学中代表了墓葬。1987年发现的4号大墓和2007年发现的23号大墓在本次展览中都得到了重点介绍。

87M4是第一次考古发掘所发现的,当时经费仅有3000元,考古队只布置两个探方。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发现的四座墓葬总共出土了180余件文物。其中M1出土了前面提到的玉人。而87M4更是发现了震惊中外的玉龟、玉版。出土之时,玉龟腹甲在上,背甲在下,玉版夹在上下腹之中。有考古人员惊呼,这次不得了,挖出了原始八卦!

玉版上的图案,大圆外刻四个圭形纹指向四角,内部八角星纹指向八方,让人们联想到了四维八极的观念。玉龟背甲与腹甲两侧各有对称的钻孔,应是拴绳固定之用。考古学家大多认为玉龟是以摇签的方式占卜凶吉,这与北美印第安人有相近之处,而不是像后世商人那样对龟甲进行钻凿灼烧。关于玉龟与玉版到底有何寓意?学者们给出了河图洛书与八卦说、天文说、数理说、方位说、风水式盘说、日晷说种种假设。甚至就连玉版四个边上的钻孔也有诸多猜想,玉版上边9个圆孔,下边4个圆孔,左右各5个圆孔。有的学者解释为数字崇拜,9为成数之极,4为生数之极,五五相对则是“天数五,地数五”。有的学者则与星象联系,上边的9个孔并非均匀排列,尤其是第8、9孔几乎挤在一起,这不是误钻,而是代表天上的尾宿。下边的4个孔,代表了房宿。左右5孔代表了心宿三星和钩衿二星。

07M23的发现要等到2007年的第五次发掘工作。这是目前已知凌家滩遗址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墓葬,出土文物340件。展厅用动画的形式,直观地向公众展示这一大墓的随葬品是如何按照次序安放铺陈。其中墓葬上面的填土中有着一件重达88公斤的玉猪,这是目前我国考古发现的时代最早、形体最大和最重的猪形玉雕。墓主人胸前有成套的玉璜,两臂佩戴十件玉镯(数量远超玉人手臂上的阴刻玉镯),面部覆盖玉钺。然而最让学者们关注的还是墓主腰部以下还悬挂着的一组玉器,这是三件形制似龟的斜口扁圆形器,器内还有玉签,作用应与87M4出土的玉龟相似,同样以摇签的方式判断吉凶,这也是古代数术的历史源头。

为了方便区别,展厅将出土玉龟、玉版的87M4定为一位掌管神权的巫师之墓,而将出土玉猪的07M23称为王者之墓。实际上两个墓的距离相近,有的考古学家认为两位墓主可能出自同一家族,但尚不能确定生前是否同时存在。不难发现,无论是玉龟、玉版,还是填土里的玉猪、腰间悬挂的斜口扁圆形器,两位墓主都在用原始宗教维护着自己的权力与财富。这一时期的中心聚落,规模扩大、贫富分化、神权统治种种现象,代表着文明演进的新方向。但是社会组织尚不严密,还不能简单地称其为早期国家或分层社会,这应该也是本次展览以“文明先锋”命名的原因。

三大玉文化中心在文明起源中的重要意义

展览的最后部分是将史前三大制玉中心:红山文化、凌家滩文化与良渚文化的玉器进行了有趣深入的比较。凌家滩文化早于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与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晚期时间大体一致。

凌家滩与红山文化距离遥远,南北两大玉文化中心的长期并存,影响可能并不是单向的。作为信仰核心的祭坛,凌家滩用石块铺筑的方式,在南方是非常特殊的,却与北方的红山文化有着相似之处。两地均出土了相近的玉人、玉鹰、玉龟、玉冠状饰,尤为重要的是对于龙的卷曲形象有着文化上的共识。龙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象征,从历史源头上看,这一卷曲的特点就与西方“龙”在形象上存在本质的区别。至于人们心目中龙的眼鼻口须、头尾鳞爪种种细节则是历史不断积累演变的结果。红山与凌家滩的文化相似性,让考古学家甚至猜想两地是否会有使团跨越千余公里相互交流学习。

凌家滩与良渚文化的联系更为清晰,凌家滩玉石器的制作对于良渚文化的玉器大发展有着很大的作用。有学者认为,凌家滩文化的衰落是由于当地玉石资源枯竭,玉文化中心开始向太湖流域转移。但是两者也有许多重要的差异,比如玉质或石质斧钺在凌家滩的墓葬中较为常见,这可能体现了部落普遍的尚武之风。而在良渚文化中斧钺却是少数统治者手握军事、政治权力的象征。考古学家有理由相信,良渚文化实证中国5000年的文明史,那么作为先导的凌家滩遗址可以将文明史的实证再提前500年。

以凌家滩为代表的三大玉文化中心集中在5000多年前,然而它们不是无源之水,文明的进程更不会停滞不前。从黑龙江小南山遗址算起,玉器在中国的历史可以追溯至9000年前。我们从更宏观的视角出发,就会发现在漫长的新石器时代,中华大地上文明火花,真如满天星斗,星星之火汇聚为燎原之势。展览最后将新石器文化中不同时代、不同区域的玉器集中陈列。这些玉器在时间上跨越数千年,空间上北自白山黑水、西起黄河上游、东至海岱、南至湖广,更是突出了三大玉文化中心在文明起源中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参观者感受到的震撼并非来自直接的视听感观,而是个体生命置身于远古时空全景之中的历史感受。

文/宋超(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博士生)

图片来源于作者及故宫博物院官网

来源: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