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中国互联网热闹得不得了。
各大视频网站方兴未艾,五花八门的恶搞视频作为各家平台的流量门面被推在最显眼的位置。这边是各种二创配音的游戏小短剧,那边是空耳填词流行歌曲针砭时弊。影视剧、游戏、动画,flash,任何东西都能成为一段视频的主角。那时,中国最早一批的自媒体大显身手,喷洒创意,百家争鸣。
恰好,当时一位在南京理工大学读书的普通少年,从一位神神秘秘的上海同学那听说了一个“很好康的网站”。
同学向他展示了网站里一首名为《新世纪光头战士》的歌曲:
从此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这位少年正是【痒局长】,B站元老级UP主,著名的“四大欠王”之一,一位已经活跃了十余年的鬼畜创作者,曾创造了无数鬼畜界经典作品。
(痒局长早期作品)
最早,痒局长只不过想踏上2010年代的UGC潮流,当一名游戏解说,但苦于穷学生没个正经配置的电脑,只能作罢。后来他偶然看到了上面说的光头葛炮鬼畜视频,才决心学习鬼畜。这就是他的原点。
是的,“鬼畜”。在各类神仙视频互相争抢流量天下、涂写年度流行语的十四五年前,那堆被称为“鬼畜”的视频,可谓是各类作品里最为独特的风景线之一。仅需一眼,它就足以带给当年网民足够的冲击。
相较于各种又带剧情又带演绎的作品,鬼畜,反而是一项几乎“没有门槛”的娱乐。
毕竟要欣赏鬼畜,你不需要懂什么流行明星和社会时事,不用什么游戏知识储备,甚至不需要认识视频里的人——你只要跟着屏幕里魔性的抽搐,以及神经病一样循环的歌词,不断前进——举手喊蓝蓝路,和元首搞搞比利,陪德国BOY砸砸键盘,聊聊金坷垃好处都有啥,看看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大光头——就行了。反正,在10秒内没笑出声的都是神人了。
“鬼畜”二字本是日本舶来词,原意是一种形容极端、变态、夸张、恐怖、精神不正常的残酷无情嗜虐的人类性格癖好,但因为知名作品《最终鬼畜蓝蓝路》传播进国内后,逐渐成为了“不断循环往复拼接外来声音素材强硬调整音高贴合成一首歌曲”的这类视频的分类代名词。而在 日本,这类鬼畜视频则被称为【音MAD】。
早先,诸如“元首”“最终鬼畜蓝蓝路”之类的视频流传进国内的弹幕视频网站后,成为了泛ACG圈的一种小众meme小范围传播,经历一段时间发展后,才逐渐有国人创作者以鬼畜的视频形式融合各种国内更常见到的题材进行二创。十几年来经历不少争议与解构,鬼畜才逐渐变成今日的样子。
(最终鬼畜蓝蓝路,也属于“东方project”二创)
不过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和演变,如今“鬼畜”的定义已经愈发宽泛。从元首蓝蓝路等舶来品,到内化为本土meme的再创作,鬼畜逐渐被日渐厚重的社区文化与寓教于乐的传统力量赋予了更多额外的意义。
但相信很多人还是有疑问:追根究底,鬼畜到底是什么,有啥好看的?
痒局长跟我们说,“鬼畜本身其实是个很简单,又很俗的快乐,就是简简单单地去重复一个声音,一个画面,用一个单独的声音变调去还原一首歌曲,就像人去吹口哨一样。”
他觉得,“鬼畜”的形式很简单,但创作者们把这个简单的行为不断去丰富化,去复杂化,就会形成各种奇怪的化学反应——这就是鬼畜的魅力来源。
就像最开始,无论元首、德国BOY还是蓝蓝路的等早期鬼畜作品,观众大多的乐趣都仅仅来自于一种对未知影像组合形式的猎奇感。这些作品大多是将原片的台词填进当时各种流行歌曲中,从而营造一种单纯的猎奇搞怪感。
(2010前后的早期鬼畜大多是这种形式)
而艺术之能称之为艺术,就在艺术是表达的载体。不久后,创作者们开始尝试在鬼畜中探索各种新玩法,试图让鬼畜“脱离低级趣味”,承载更多猎奇笑料以外的内涵。
(著名鬼畜区up女孩为何穿短裙,
十几年来一直在开发鬼畜的新玩法)
不过对痒局长来说,他认为鬼畜的核心从未改变过。他一直认为,鬼畜就是业余创作者追逐音乐爱好的一种体现。尽管如今世俗对于鬼畜的定义变宽泛了,但他一直更欣赏早期的鬼畜作品。
十多年来,一直在深度关注鬼畜文化的黑麦克斯也深有感触。
黑麦,是一家大型ACG文化活动策划公司的负责人,十几年来前前后后筹划过不少围绕年轻网络ACG文化的演出与展会,会编舞会DJ,对鬼畜文化极尽精通。他非常崇敬鬼畜开山鼻祖荼荼丸,没事就爱看新华里业务员系列的《疾风踢踏》,看个几百次也不会腻。
(疾风踢踏,算是当初“业务员×东方”
最出名的鬼畜作品之一)
黑麦近期筹办的一场“鬼畜音乐节”,海报看板娘就专门致敬了荼荼丸的经典照片。
活动全名:上海·【鬼畜同人ONLY】ENP电次元音乐节,将在1月12日 上海瓦肆举办,
现正于B站会员购平台火热售票中。
黑麦也算是一位近距离见证了鬼畜十余年发展道路至今的资深从业者。他认为,如今流行的鬼畜作品,与他记忆中的早期鬼畜作品存在非常大的差别,各有千秋。尽管许多用户在感叹,鬼畜区不如从前了——但如今的鬼畜也萌生出了各种新形式,诞生了许多超越以往的有价值的内容。
现在的鬼畜,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好笑”,它能够成为承载情怀与思辨的纪念,能够成为批判社会现象的工具,甚至能够成为一个群体的嘴替。黑麦认为,肯定许多人都觉得鬼畜的魅力来源于无厘头的恶搞与搞笑,但鬼畜十几年发展下来也展现了许多人对生活的不如意破罐子摔罐的无奈沮丧态度,也有自黑自嘲中蕴含着的豁达与开朗的态度,也有乐子人找笑点的乐观态度——许多不同的思想杂糅在一起,才是它的魅力。
“比如放假君制作的鬼畜《我的烤面筋,融化你的心》,好笑是真好笑,但是感动也是真感动,这些视频总能让我触动。”黑麦说。
《我的烤面筋,融化你的心》是up主【还有一天就放假了】的作品,杜撰了一个“波澜哥与面筋哥生活不易却依旧追寻音乐梦想,最终打动了Alan Walker为他们制作音乐”的励志故事。该视频收获六千万播放,也引来面筋哥本人“反向致敬”。
不过,如今早已不再是2010了。B站用户基数在十年间剧增,ACG文化早已从下水道爬出站在了马路正中央接受所有人的审视。当一个小众文化发展成了规模,有了稳定的受众,那就必定会面临商业化的问题。
鬼畜也不例外。
相较于其他视频类型,鬼畜一直都是最难进行“广告植入”的视频品类。何况相较十年前,如今广告植入的风格也已经进化了好几个阶段,观众对广告的接受度也经历了数次迭代,但唯独“鬼畜”的变现方式依然单一。
大多数时候,鬼畜类视频的广告植入都需要创作者具有高超且巧妙的编排手法来包装。尽管踏入这一行的创作者与日俱增,但有能力靠这项手艺吃上饭的,也仅有头部几位UP主。
再加上,【版权】一直是鬼畜作品避不开的话题。
鬼畜作品绝大多数都是对目前已存影视、音乐作品和人物形象的杂糅二次创作,那势必会牵涉到众多版权方。实际上就曾有不少鬼畜UP遭遇过这方面的麻烦。
黑麦说,很多UP主都经历过收到“视频里的某些画面属于版权方不愿意被二创的内容,因此需要下架或者修改”的通知。这一方面说明,平台方在用户二创的版权把控方面已经在逐步走向正规化和完善化,但另一方面也引发了创作者对于表现方式限制的担忧。很多UP主对于这方面未必具备很完整的情报和知识储备,那么只能选择遵守平台的规则。
不过关于这一点,鬼畜区知名“成步堂”UP,【Z杰洛X】,在2024新年为鬼畜创作者们带来过一个好消息。
身为著作权律师的他,协助他的当事人——鬼畜区UP主【清风最梦】,打赢了国内第一例关于鬼畜视频著作权维权的诉讼案。
Z杰洛X将这个案子称为“中国鬼畜维权第一案”,并根据审理结果明确了一点:包括鬼畜在内的二次创作视频是受著作权法保护的。尽管鬼畜一直被称为“带着版权原罪的作品”,但在法律范围内,带着版权原罪的作品也属于作品,不影响二创up正当维权。
这一系列鬼畜创作者面临的现状,让痒局长与黑麦等ACG文化从业者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将鬼畜这种艺术以更多元的形式发展起来。只有提高鬼畜这一艺术形式的多元适应性,才能让鬼畜文化传播得更广。
于是他们冒了一次险,共同准备筹办了一场将【鬼畜】与【音乐】结合起来的新型线下活动——鬼畜音乐节,希望能借此为从事鬼畜创作的UP主们以及喜欢鬼畜文化的观众们提供一个线下交流的平台。
具体来说,他希望将鬼畜艺术的魅力从线上媒介独占扩散到线下。他们邀请各大鬼畜区UP主参与活动,让平时鲜少露面的鬼畜UP主们能够有机会与粉丝见面交流,将他们的经典鬼畜作品与歌舞形式进行创新结合演出。
黑麦说,我们希望这样的结合尝试能成为鬼畜文化商业化探索新的可能性,也为鬼畜文化爱好者提供更加多样化的鬼畜体验。尽管这次门票如果卖的不够多他们会亏得很惨,但他们确实也想为鬼畜文化的发展出一些力,所以很愿意冒这个险。
这场即将于1月12日 在上海举办的 【鬼畜同人ONLY】ENP电次元音乐节,与数十名鬼畜区人气UP主合作,并请来了众多知名唱跳舞区UP主为各类经典作品献上音乐与舞蹈,打造一个能让所有鬼畜爱好者梦回鬼畜黄金年代的情怀舞台。
尽管这次音乐节可能只是所有热爱鬼畜的人们为让鬼畜文化打破僵局的一次微小的尝试,但其背后也寄托着鬼畜的新生与前景。
黑麦希望借这次活动,能让“鬼畜已经不流行了”成为时代的眼泪。
痒局长也希望,未来的中国鬼畜文化土壤能诞生出更新鲜的创意与思想。他觉得,鸡的祖先是恐龙,但如果你的认知里没有鸡,你光看见恐龙,你很难去想象它在几千万年后进化成了鸡。也许某一日,某些新东西会在鬼畜的基础上诞生,它甚至名字都不再是“鬼畜”。我预感这个时机会出现在生产资料(指电脑)更新之时。如果你曾经思考过,未来是否有一天,信息流的传播不再是通过屏幕展示给人类,那一定很容易理解这个思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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