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县城某学校高中生一日生活举例
这是一个令人疑惑的星球
2025-01-07 19:52
发布于河北
生活领域创作者
本文的原型是我2018年11月份写的一篇文章,记载了我高二在校一天的作息和想法,那会儿我因为上课看课外书被罚搬到讲台上坐了几天,班里同学的情况我尽收眼底,故而有此记录。现在我妹妹也高二,结合她的一日作息和感受,对原文有所增改。高中的文笔多有稚嫩,还望大家见谅。
当人生第6231次清晨光临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着实感到厌倦。准确来说不能叫清晨,因为现在才五点十分,天还没亮;准确来说不能叫厌倦,应该叫想死。我挣扎着从被窝爬起来,半睁半闭着眼去洗漱。我比起床铃早起十分钟就是想早点洗漱,以免和人争抢,但还是已有人先我一步在洗漱了。十一月份的自来水已是相当凉了,只有捧着凉水往脸上一激,我才能确信我真的已经起床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按部就班地穿衣起床洗漱叠被子,一如既往地赶在五点四十迟到的铃声前跑进操场,又机械般地把书举过头顶在路灯下读书,直到我睁开眼,才发现我还在被窝里呢——我穿衣服穿到一半又睡着了。那天我迟到了。从那以后,我学会了用凉水激到脸上的刺骨感来辨别自己是否真的起床了的好方法。
五点二十洗漱完,回到寝室把室友喊醒,自己还可以睡十分钟的回笼觉。这十分钟和上午第一节课下课的十分钟一样,都是最幸福的体验——如你睡着了,那这十分钟漫长到你能做好几个梦。如你只是进入混沌状态了没有睡着,那一闭眼一睁眼这十分钟就过完了。这是薛定谔的十分钟。
从宿舍跑到操场的路上我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总觉得两条腿出奇的轻盈,这并不是因为跑得快或者身体素质好,而是因为脑袋尚处于混沌的状态,无法对步态的挪动游移有切真准确的判断。在凌晨五点四十的路灯灯光下,我们把书本举过头顶必须大声出声诵读的时候,我就又进入一种升仙的状态了:在过度疲惫和困倦的情况下,人会有灵魂出窍的感觉,即你能以第三视角看到你身体的姿态活动,你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待你自己。总之,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你的了。这样的感觉在我后来进厂在流水线上,在做快递夜班搬运分拣小时工的时候再次拥有过。那个时候我给工友描述过这种感受,他们都说我形容的很恰当,从这一点看,高中时就学会当提线木偶还是很受用的。
五点五十到六点十分跑操,前胸贴后背,像个多层汉堡。跑操时我前边的人的头发有味道,让我每往前一步都神清气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我头发可能也有味道,早晚上水凉,中午让别人带个饭,我也洗个头吧。之后回班上早自习。我观察过,早自习背书声音的起伏变化是很有意思的:刚到班里时,读书声会在值班老师的督促下响起来,十分钟后就小许多了,之后读书出声的人会越来越少,到早自习过半时,就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读书声了。这期间窗外如有老师或领导经过,声音可能会临时再响起来,之后就又暗淡下去了。直到七点的下课铃声响起。
七点到七点半的早饭时间,学生可大致分为三拨,一拨跑着去吃饭,一拨去洗头,一拨去上厕所。这三拨人是不能重合的,即你只能在这三项中选一项去做。没有吃饭的两拨人可以找人带饭,带几个包子或者一个卷饼回来。有时会遇见进教学楼查带饭的情况(带饭进教学楼是违纪行为),就需要把饭藏进帽兜或袖筒,或者和值日的同学说下,藏在垃圾筐里盖住偷摸带进去,或者走小门等等。有时实在没办法,就可以和其他带饭的同学分两侧同时进教学楼,领导人数不够,只能拦住一侧人检查,另一侧就可以游击进楼了。总之,迂回战或游击战,见缝插针或暗度陈仓,学生是各有各的办法的。在七点半到七点五十站着背书和宣誓的间暇,不用督促,我们就会自觉把书举到和头齐平,这样可以在书的遮掩下,咬一口包子吃。
吃饭是一定要跑着去的,一来跑得快的人不用在打饭窗口前排队,二来可以吃到那些好吃的饭,三来有些学生可以省下学习时间。校领导们也是乐于见到此情景的,毕竟,省下十分钟就可以多做一道数学题,省下半小时就可以多做一篇英语阅读,省下一个小时就可以多做半张卷子。他们总是这么说。写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了我高一的班主任的那句名言,他说你们可以喝水,但不要老是下课就去上厕所,因为憋着尿干什么事情都快,要把下课时间充分利用起来,省下三分钟就可以做一道选择,省下五分钟就可以......
上午和下午的第一节课除了班主任教的那科,其他各科老师们一般都不讲新内容。除了前几排中间的学生没有睡倒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短暂睡过。我曾做过上课睡觉姿势的优劣分析,其中有以下几种睡觉姿势:第一是趴着睡,这一点基本不推荐,目标太明显,纵使课上老师不管,也难免有隔着窗户看的主任记录;
第二是眼保健操睡法,即你两只手半握,撑住眼角去睡,该姿势较佳,但万一睡着了,两手一松,额头就会直接砸在桌板上,引起响声,实在尴尬。第三是空中悬停,即不用手扶胳膊支,坐直身体睡,好处是老师近视眼的话就不易被发现,坏处是需要极强的稳定性,不然会小鸡啄米;第四是埋头记笔记睡法,记快一点,省下来的时间小睡几秒;第五是假装笔或什么东西掉了,弯腰下去捡,弯下去时间长一些,就能趁机偷睡几秒;第六是睁着眼睡,这一招也是最为保险的,但不是一般人能练成的。
睁着眼睡是我在高三时才练就的,我妹妹则是在高二,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即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但意志力还在要求我死扛,你的眼神渐渐就失焦涣散了,耳边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小了,你虽然还在睁着眼听课,但精神已然睡着,这时候你身体的各个部位变得异常敏感,细微的触动都能让你陡然间醒过来,这就是睁眼睡的精髓了——你只有在醒过来时,才能意识到刚才是睡着了。虽然可能只有若干秒,但对疲惫的缓解还是颇有效用的。
下课铃响,老师宣布下课后,几十人(我们班有九十六个人)几乎一齐摘了眼镜趴桌子睡,后一节课的老师进门后看到这幅场景还会很感慨,上课铃响后她不舍地把我们叫醒,说同学们上课了,醒一醒。部分人会干嚼咖啡或者抹风油精来强打精神,部分人则就继续使用上文所讲的六种睡觉方法了。后来看电视剧《狂飙》里面高启强因为干嚼咖啡被称为狠人时我就很纳闷,其实也不过如此。
午休后的宣誓饶有意思,大家需要带着癔症劲站起来挥动手臂发出声音。我观察到真正宣誓出声音的是前几排离老师近的同学,其余大部分人还是闭着眼睛空张嘴巴的。班主任看见我们这样就气不打一出来,就让我们全体站半节课,他也不讲课,就让我们站着背书。站着背书的效率是很低下的,站在讲台上,我也不能像以往一样躲在背书声后唱歌,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我郁闷不已。
唯一有意思的还是自习课。若是窗外领导“检查”的不频繁,我就能看看课堂以外的书籍,或者模仿一些作家的风格写一点文章。《围城》的写作风格实在是不好模仿,我想了两节课也只能憋出一个比喻句来,跟钱钟书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王小波的黑色幽默就更难模仿了,每次都因写不满意而怏怏弃笔。
若检查的频繁,我就只好看教材,拿出课本来去认认真真读其中的字句,我喜欢看着课文发散思维,做延伸思考。我曾经拿陶渊明为例问过语文老师,他是班主任。我问是不是写田园诗的人都是真正没干过农活的人?要不然为什么早上去干活晚上才回来(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却依然草盛豆苗稀呢?这不明显不会干么。他说这不考,我用不着知道,再捣乱就还继续让我坐讲台上。
这样的“捣乱”问题我也同样问过历史老师,我问为什么中共一大代表中如张国焘周佛海这些熟读马列的人,最后会成叛徒甚至汉奸呢?他的回答也很简单,大意就是高考不考这些,我感兴趣的话,考上大学有的是时间研究。同样的,诸如此类的问题有很多,我都尝试问过许多老师和那些学习好的同学,但得到的解答也都模棱两可,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不明所以,也无从得知,只能在郁闷的心情里学会了闭嘴。
我很清楚,我痛苦就痛苦在偷偷读了一些教材以外的书籍,这让我有了很多不匹配于应试的想法。身体在这里早五晚十一,精神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后来才知道,那些不甘受困飞出去的一点精神,才是我今后人生赖以生活的根本保障,但如今我身体在这种教育体系里所感受到的痛苦,又是我赖以生存的一条必经之路。于是我只能接受,偶尔的一点反抗,也是我能够调剂生活的不多的幸运了。
晚上吃饭时我需要跑快一些,以最快速度跑到餐厅旁边的水房接热水,跑得慢就会排长队,排长队就必然要耽误吃饭时间,且还可能轮到自己无热水可接。天越来越冷了,高一时我在冬天的早晨尚能用凉水洗头,由于没有吹风机,只能顶着湿头发去操场跑步,我们还会对着头发结的一层冰互相调侃,之后抠冰碴子打闹。但自隔壁班一男生在早晨用凉水洗头导致迟到,被罚跑圈猝死以后,我就不敢再用凉水洗了,只得在前一天晚上筹备热水。
在跑着去吃饭或接水的路上,在我的双腿尽力奔跑时,我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事情,有对初中的回忆,有对一些离去朋友的记忆,有一些杂乱的想法,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念头,有一些机械化的胡思乱想。和我一起奔跑的还有许多人,那都是我的同学和校友。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总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季节的气息,但这种气息并不是可以四散的,像是有一个无形的管道束缚着它,你无法移动,更无从挣脱,你只能在能闻到的时候拼命吸气,然后拼命记住这种味道。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味道,叫做自由。
有时我会选择晚上不吃饭,专门站在教学楼五楼,在铃响的前几分钟看着许多人往我的方向奔跑,他们有的边跑边咬一口卷饼,有的边跑边说着话。在天一点点暗下去的时候,他们都在跑,当我睁大眼,我看着许多人的奔跑;当我眯着眼,我觉得他们都变成了一股流动的色彩;当我眨着眼,我又觉得他们像被P在地面上了,像是掉帧了。我不知道领导们站在高台上看我们跑步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我觉得这是一种震撼,同时我又为此感到难过,即使我不知道我难过的地方在于何方。
九点半,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后,我会和朋友一起,跑到超市买两个掉渣饼,然后藏在衣兜里带回教室,在十点二十第四节晚自习下课后,回寝室再吃。你不能等到下晚自习后再买,因为你大概率抢不到,即使抢到了也可能没时间吃。两个掉渣饼加一包香菇肉,一共五块钱,我们在熄灯前的时间里吃掉渣饼,带着肉香的饼吞咽到肚后有一种幸福感。我很感激土家族,是他们发明了掉渣饼,是他们让我有了这样的一种幸福感。
十点四十熄灯后,我是不能睡觉的,因为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期间,会有手电筒光扫过我的脸,我知道那是领导在检查了。有一段时间,我在熄灯后甚至很期
待这样的一束亮光扫过我的脸,似乎这样能使我安心。当某一天没有亮光扫过时,我甚至还会觉得诧异,心想怎么没有检查呢。我把我的这种想法也和室友说了,他们居然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我理解我们的这种诧异,我知道这是我们的一种病态心理,我也知道我们渐渐被驯化了。就像我小时候跟着叔伯放羊,有一只羊总是磨蹭着不走,还喜欢莫名其妙地拿角顶人,叔伯就总是拿鞭子抽它,有一次叔伯的手受伤了拎不动鞭子了,那只羊在顶了叔伯后并没有受到抽打,它就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叔伯。我见过那种眼神,那是一种诧异,是一种空洞有神的眼神。空洞,但是有神,我想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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