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 · 90后文学】从新庄子到王街街(任海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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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元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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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庄子到王街街


这两天采集房屋信息,走遍了王街街的每一处庄廓。今天走进了一个不大的破落庄廓,青苔、锈锁、颓倒的屋子、杂七杂八的草树,这是谁曾经的“百草园”呢?我的“百草园”又在哪里?记忆像呼啸而过的列车,让我想起了久违的新庄子,距离上次去新庄子已经隔了半年之余,突然想来那个平平常常的村子,竟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五月的草莓,七月的白粉桃,九月的西梅,十月的鸭梨;也不必说春季围着村子次第而开的桃花,梨花,苹果花,夏天村子中间硬化路两边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秋天田野里忙忙碌碌的丰收,冬天白雪皑皑之下的寂静。仅仅是村子旁边流淌而过的湟水河,就给了我无限的快乐。小学的时候,每年的春游,学校总是安排在湟水河畔,春风徐徐,垂柳袅袅,我们背着锅碗瓢盆,一路唱着歌来到湟水河畔。每年我们都会举行的活动有:拔河,厨艺大比拼,沙窝子洋芋,自由活动……我最喜欢的便是自由活动,因为这时候我可以躺在河床中间裸露的岩石上大唱“大河向东流......”

快乐、天真那些美好的词语就这样随着流水东逝......不知道为什么我流浪漂泊的命运会把王街街这样的村庄作为后半生的归宿。走过505公里,我带着青春的狂妄兴冲冲来到王街街,但他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欢迎我,或许是因为我不会将说读作“写”,或许是因为我没有一手好看的毛笔字?这都无从知道。但是他的冷漠,严肃,总是让我禁不住喜欢做梦,喜欢梦里奇异的享受,我总是梦见自己能飞,能越过六盘山和无名小河,回到新庄子。

王街街坐落在镇原县南川乡西南角落,不知道是因为划分地界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坐落在王街街最西边的一处庄廓旁边有一排土墙,我手中的地图上也赫然显示着一条分界线。我站在两地交界处的土堆上,望着眼前崭新而又寂静的院子,遥遥相望我的新庄子,我的故土。

另一处边界线上的庄廓被细心的主人拿着一棵大树枝挡着,或许这棵卧倒的树是他小时候嬉戏乘凉的伙伴,或许馋嘴的主人在小时候还上树摘过青杏吃。我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临别之际,他是怎样抚摸着自己庄廓的每一处,他是怎样心疼的放倒那棵树。

王街街旁边也是有一条河,叫作洪河,她起源于宁夏回族自治区彭阳县新集乡周庄村,顺流而下哺育过无数人家,蜿蜒曲折路过王街街,在不远处滋养形成和平村刘家沟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而又一路小跑在泾川县杨闾村并入其他河流。

面对王街街,我也总是有些愧疚的,我总是愿意站着,端着,不愿意坐在王街街的土地里,更不愿意在王街街的麦地里撒个欢,总是固执的以为这是别人的乐园,别人的家。可是啊,22岁到32岁,这十年,走过的那些田间地头,走进的每一户院落人家,走过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让我笑过哭过的王街街人,他们早已刻入我的脊梁,融入我的血肉,我不是王街街人吗?不,我是的!

一个人站在残冬的王街街,望着随风摇曳的荒草,满目疮痍的院子,在川道的过堂风中,对王街街爱了又爱。


沙枣花开


白天的气温已经很热烈了,路过人家门口,发现牡丹花开得正旺,大朵大朵的,黄色的花蕊,水红色的花瓣,粉白的花边,绚烂极了,时不时飘过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可是我的内心一阵惆怅,这个时节故乡的沙枣花应该开了吧。

我告诉朋友,这样的五月我故乡的沙枣花已经开了,那是一种适合沙漠和干旱地区的植物,其貌不扬,但是它的香味,又是那样的浓烈,像极了青稞酒

朋友说道:“那是属于你们那边的,这边没有。”

我又问朋友:“你喝过青稞酒吗?”

“没有!”

是啊,我的朋友,他怎么能知道沙枣花的香味,他又怎能知道青稞酒独特的口感:甜、辣、香、苦……只有我们这些从小在爷爷筷子头抿大的河湟娃娃才知道啊!

少女怀春时候的我想成为沙枣花一样纯粹的姑娘,也想拥有一份质朴无华却值得一生等待守望的爱情,也在猜想谁会拿着一束沙枣花在凌晨的五六点接我出嫁。可惜的是,成长到半生不熟的我在一个烈日当空的白天提着行李,坐着面包车,拿着一枝沙枣花,独自仓皇跑了520公里,从此以后,那一树沙枣花被我扔在了那个叫故乡的地方。

老屋的马路边有一棵很大的沙枣树,叶子是灰绿色的,五月前后,沙枣花开,花瓣和花蕊都是黄色的,零零碎碎,熙熙攘攘,一树花开挂在枝头热闹极了,它的味道特别浓烈,就像河湟女人的爱一样。每当端午节的时候,沙枣花开到了一个顶点,整个村子的人都在这棵树上摘下沙枣花枝编着柳枝挂在窗户上,门楣上,插在瓶子里放在案前,混着泥土的味道,摘下来的沙枣花味更热烈了……

在异乡漂泊半生,故乡的人和事越来越模糊了,沙枣花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楚,他以树的姿态勾勒出了故乡的样子,守望等待着曾经背叛了她的我。或许记忆是个左右逢源的能人,它总是让你留住了美好的事情,但是每当美好的回忆慢慢涌现的时候,我总能扫兴的想起那些应该遗忘的灰色,如果人的回忆只是满载快乐多好啊。可惜过去的遗憾是无法弥补的,如果有什么可以微微填补那些空隙,那就是我离家时藏在红盖头下的一枝沙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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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刚 摄

南川,再见


车从粮站的大弯子转上去之后,我的眼泪就滚下来了:再见,南川!

初遇南川,我方为人母,彷徨,迷茫,准备做一个生活的逃兵。南川这个小川道仿佛一个温暖的港湾,接纳了我的单薄,抚慰了我的不安,丰盈了我的贫瘠。永远忘不了,在那样一个明媚的日子,我奔波在川郑的山川间,从一户农家出来,不经意间抬起头,一枝杏花伸出墙外,粉花,红砖墙,蓝天,丝丝白云,定格在了一起,那一刻我冰封的心似乎听见了开裂的声音,继而是汩汩小溪,春天来了!

十年春秋,我的脚步踏过了南川的山山水水,我的笔描写了南川的角角落落,我的倾诉挂满了南川的枝枝丫丫。寒风刺骨的冬天,我爬上王街街的墙头采集房屋信息,一个人站在残冬的川道里,望着随风摇曳的荒草、满目寂寥的院子,在凛冽的过堂风中,我想起了我的故乡,那个和王街街一样可爱的地方;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偷采了多少枝桃花、杏花,我就倾慕了多少次南川的春,在暖阳春日中,风动,花舞,我的心也跟着荡漾,风吹的越远,杏花开的越闹,川道里的春意越浓;在初夏的夜晚,我循香而去,坐在那一处洋槐树下,我、花、天上朦胧的月,寻找了好久属于我的“怀民”;在盛夏的傍晚我和那棵生长了四百年的槐树来了一次约会,离别之际我不舍、感慨、羡慕那棵古槐:他生在此处,而又恰逢繁荣滋长的季节;南川的秋日里,我爬上政府大院后面的那座山,静观落叶,追听秋风,或者干脆找一片山坳,就那样一躺,看着那“白云千载空悠悠”,享受偷来的时光。兴致来了,我会把我的无病呻吟,读给路过的飞鸟,跑过的野兔,甚至是一截枯木。

描述过很多次南川的花草树木,最可惜的是没有机会记录一下南川的父老乡亲。忘不了,在川郑工作期间,川郑村干部和群众对“小任”的支持;忘不了,我和徐同志在黄河的那几个贫困户和他们的孩子们,特别是黄小宏、黄立和黄学辉那几家人,大人勤劳,孩子上进;忘不了,李师炒面和黄师卤肉独特的南川味道;忘不了,“赵百万”夫妇的勤劳,可惜还没有和他取得致富真经……

南川的日子里,我的指尖抚摸过了无数个父老乡亲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亲切而又陌生。还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周末,一个人坐在108办公室,整理全乡所有农户的基础信息和一折通信息。反复核对修改,看着错误信息越来越少,直到全乡信息全部正确,我雀跃而又满足……那些过往的岁月如同电影片段一样闪现在我的眼前:在窑洞里砸碳提碳的狼狈和害怕;初次办理民政业务的青涩;独自筹备残代会,最后成功召开的开心;冬日煤烟中毒的劫后余生;第一次在信用社柜台批量发放大额资金的忐忑;为了筹备电子商务站,和分管领导在空旷的大厅里,用手画了一个又一个草图的激动;大雪过后的凌晨,一个人兴奋的在雪里高歌奔跑;在高温中,给农户退股分羊时的开心;和同事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吵吵闹闹、日日夜夜……

失意失落的时候,很多次想要逃离这里。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离别让我如此伤感,让我如此不舍与难过:

再见,北面山坡的杏树;

再见,南面小河边的花花草草;

再见,川道和原上的父老乡亲;

再见,政府大院里,我可爱可亲的同事们!


徒步镰刀湾


冬日,镰刀湾苍茫一片 ,冬风肆虐过的山裸露着皮肤像一个西北汉子一样粗犷!

我和朋友在山谷中边走边看,穿过一片舞蹈的芦苇荡,远远看去像天上的银河飘落在石壁之上,令人心动,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个长短不一的玉如意被遗留在这里。徜徉在大自然的杰作中,冰箭,冰帘,冰挂诸冰身姿绰约,晶莹剔透 ,冬日的时光此刻凝成琼芳。

漫步在山谷间,抬头望去两边的山好像离天空很近,站在山顶好像可以信手将云朵摘下来。忽到一处,耸立着一个细长的山箭约有四五米高,不由得向朋友感慨他的遗世独立,没有泯然众人。但是再仔细看看四周已经被风吹出好多痕迹,或许他也是最早被风化的山,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怅然若失,做人何尝不是如此呢?随大流,只会庸庸碌碌一生;卓尔不群,必然是枪打出头鸟!

十里镰刀湾,多的是无声处的安宁。在山谷中又遇见了一片芦苇荡:水里长出来的芦花在风中颤抖,枝头细碎的芒花纷纷飞舞起来,在北风的缱绻中悄悄降落,之后飘洒在泥土之上,沙沙的旋律像极了孩提时姥姥一直低声哼出的那首古井儿当当,古老而温暖,衬得四周更加寂静无边。

“古道无人行,秋风动禾黍”,那棵杂草,那片黄叶,那根枯木,他们不知道在这里绽放而又枯寂了多少个轮回,无论枯荣,它们都见证着来这里每个人的足迹,每个人的故事,或许曾经隐居在不远处北石窟的世外高人也曾来过这里,在月光下,或者在晚霞中,在浅浅洼洼的泉水中带着他们的寻找汇成了一首未名的诗。

在我们返回的路上,碰到了一个老者,告诉我们前面还有冰瀑并极力邀请我们前去,我们笑着婉拒了。朋友说,美丽是看不完的,我们可以留着下次再来看。

是啊,这世间的美怎么可能一次就体会完呢?多留点念想,多一点期待,生活才会更加诗意吧!

山草之遐,冰挂之乐。在这名叫“镰刀湾”的山谷中,是可以忘记琐事、忘记烦恼。那一刻,我意气风发,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在山野君的见证下,大声呼唤,呼唤那个“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须愁”的“萍”

“不须愁”

“不许愁”

……

回声过后,竟然听到有唢呐的声音,想来是那位长者的吹奏,一首《黄土情》被他吹奏的悠扬婉转,唤醒了我对脚下这片黄土高原无限的眷恋,回首望去那位老者已经和那冰挂早已融为一体,遥遥不可识。

“你应该学会吹唢呐”

“为什么要学会吹唢呐?”

朋友的回答是茫然的。

为什么要学习吹唢呐,我也在轻轻问自己?

或许有一天我们陌路了,你在吹唢呐的时候,还会想起这样一个我曾经存在过;或许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多么希望把我一半骨灰撒在这片埋葬我青春的土地上,迎着风请你也为我吹奏一曲《黄土情》,让我的灵魂不要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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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峰 摄

我与村子


从农户家里出来已经是晚上的九点了,抬眼望去,沟对面星火灿烂好像是在延续白天热闹的影子。我急忙问道,对面是哪里?老张说是董志镇……哦,驱车半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地方,在夜色的衬托下竟然这么近。

乡村的寂静和一片黑黢,显得对面更加的热闹,透过五颜六色的灯光,仿佛能窥视到对岸的繁华与歌舞升平,可是我,好像被遗忘在村子的一角。

这家人的门口有一棵核桃树,枝繁叶茂,大约从夏天开始,我在这棵树下,在一堆木头堆上,反复跟农户沟通做工作。核桃树如果有知觉,可能已经厌烦我的聒噪了。毕竟从夏秋,到落下一场不怎么大的雪,再到雪变成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和我的搭档们已经上门很多次了,门口的狗目睹了我多次的无能,看见我都会翻个白眼摆摆尾巴离开,我也有幸目睹了他家门口每一棵草的生死一辈子。

下午五点的时候,偶遇另一个村的干部,还未开口都是疲惫一笑,他坦言他的压力足以压死一头怀孕的母牛。他说,感觉在他的村上喘不过气来了,只能跑出来喘喘气……面对他,无数安慰的话不知怎么开口,我不缺乏辞藻,我善于表达,但是此时此刻,沉默是最好的陪伴。因为大家都忙,匆匆碰面又匆匆离开了……伴随着一股青烟而去,就连他的车起来也很乏。

好久没有看到这样明亮的星星了,一阵风吹过,我的心却颤了几颤,平时热闹的团队没有一个人吱声,我们四个人,哦,五个人,还有文婷的孩子,在路灯下分道扬镳。老张踏着月色回家,文婷带着孩子回家,我拉着老贾继续下一样工作。路上,我心生疲惫,喝了一口冰茶,掰着一块干馍,问老贾,这样的日夜奔波到底是为什么呀……他的沉默告诉我,我的问题超出了他的服务区。

以前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喝奶茶,这半年来,慢慢喜欢上酽茶,抓上一把春尖,滚烫的开水倾泻而下,茶叶翩翩起舞,茶汤浓而不通透,像极了这一阶段的生活状态。提着杯子,喝着浓茶,坐在人群里拉拉家常,感觉和大家的关系拉近了。

狗娃家的白色母猪昨晚难产了,最后生出来一黑四白;老高家两口子打架了,媳妇先动的手,男人左右开弓,由于身高差异那个胖媳妇却再也无法反击;他耕地的时候把我一溜子地耕去了;苹果价跌了;地里的玉米成了需要收了,昨晚人已经把一袋子偷去了……

白天的时候穿梭在田间地头,好多人已经是熟悉的面孔。有人拿着一化纤袋子CT单子来找我,让我看看他病的多重;有人告诉我,他奶奶的坟年年被水淹;有人说她经手的孩子长大了不管他了,说着说着,我的眼镜就模糊了……在村卫生所门口,在崖窑那面向阳的墙下,在坳里的小商店通过帮忙清理手机内存等小事儿,我成功的加入了村情报小分队,听到了许多瞠目结舌的八卦,听到许多走出去人们的事迹,听到许多留守老人的琐碎小事,听到了鸡下蛋鹅扑棱的故事……

城里漂泊的人都思念故乡:斑驳的老屋,吱呀的蝉鸣,沾着泥土味的土炕甚至记忆中泥泞的土路……围着村子走一周,鲜有年轻人的身影,崭新的水泥路或者柏油路织成了村子的毛细血管网,塬上人家房屋又高又漂亮,三五堆的下棋摊摊,袅袅炊烟已经成为了过去的梦境。村子里空旷而又落寞,落叶无聊的堆在一起,偶尔一辆车疾驰而过,落叶兴奋的打着旋儿追,最后又瘫坐一堆。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让我来到这里,我在这里是客人,又是主人,更像这里的孩子,我期盼他们每一个人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我又害怕他们被时代落得太远。我爱这里的一草一木,比起我那遥远的故乡,没有近乡情怯的黏糊,我毫不吝啬的将热情倾洒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

我无数次幻想坐在大洼山的最高点,顺势倒下,经历过无数个翻腾,滚落在那一汪清水旁,轻轻洗去铺满尘埃的心灵。

我也无数次幻想在田间,在地头,和庄稼一样,和杂草一样,和泥土一样,坦诚的依偎着,四肢着地,依恋这片大地的温暖。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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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海萍,90后,基层村干部。作品散见于《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大渡河》《东方散文》《临夏文艺》等报刊及新媒体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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