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能想到最为简约的生活,是择一冬日,挑一炉火,煮一壶茶。茶最好是下关沱茶,取长江与沱江汇合处,“沱江水,下关茶,香高味醇品质佳”。取粗陶罐,烤热,入茶叶,迅速抖动簸荡煨烤,待茶叶微黄,幽香飘逸,冲入沸水。“滋”的一声,茶香四溢。其声如雷,如此,烤茶亦称“雷响茶”。在云南喝过,再忘记不了。带回家中,可烤,可煮,可于冬日中听取春雷。
炉边,再烤一两颗板栗、三五荚花生、十数粒葵花籽,边剥,边喝。茶香、板栗香、花生香、葵花子香,香与香互相取暖,相互成就,越烤越香。或者,再放一小红薯、一土豆、一橘子,红薯、土豆可作饭食,只需两三颗,便可混个肚饱。烤橘子可作药,镇咳、化痰。烤茶,可消食、醒酒。
一炉在手,万物皆可烤。慢慢烤,慢慢剥,慢慢喝,可消一永昼。儿时,乡下,冬日用火熜取暖。较旧时的手炉大上许多,以黄铜制,铺一层灰,埋一层火,加一点木头、玉米芯,再盖一层灰,压实,盖上有许多小圆孔的盖。把脚搁上面,可让冻僵的脚趾头慢慢苏醒。一边取暖,一边可以把花生、罗汉豆埋进火熜。不久,“啪”的一声,“卟”的一声。香气便从小圆孔溢出来,诱人涎水。彼时,不称“烤”,称“煨”。煨花生,煨罗汉豆,煨南瓜子,焦香焦香的。食之,两嘴乌黑,相对大笑。与今日之围炉之烤,神似。
边上若再放一书,不必择,不必烤,只信手拈来,轻轻翻阅。可《围炉夜话》,可“围炉白话”。王永彬说:“在世无过百年,总要作好人、存好心,留个后代榜样。”如何是个“好人”?如何算作“榜样”?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喜欢的节奏,做走心的事、见走心的人、去走心的地方。是否“好人”?能否“榜样”?留待评说。
宋人苏轼《试院煎茶》:“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闲来无事,在炉上,听松风鸣唱,一曲《风入松》,古风荡漾。“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此清欢,非凡俗可得。
唐人白居易是个妙人,他《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家里新酿的酒泛着一层绿色的泡沫,温酒用的红泥小火炉已备好。天色将晚,估计有雪,能否来一起喝一杯?刘十九收信,立即备马,赴围炉之约。白天喝茶,清醒。夜来喝酒,沉醉。邀三两好友,围炉,白日,可消永昼;晚间,可消永夜。其间妙处,真不足为外人道也。
酒,最好是绍酒,陈年的黄酒,红而不艳,如琥珀,透明澄澈,赏心悦目。以糯米做料,馥郁芬芳,越陈越香。加点手工红糖,加点姜丝,把往事酿成酒,酒里有陈年的香,有回味的甘。以小火炉慢慢熬煮,酒香四溢。三两好友,举杯共饮。一杯敬往事,一杯敬平生,再倒一杯敬苍天。
烤两粒三粒汉字下酒,煮一阕唐诗宋词做茶,围炉夜话。若无好友在侧,一个人,亦可与自己为友,自说自话,或梦呓天涯。云淡风轻,于不着意处着意,于不着力处着力。关键是从心,关键是走心。不坚持,亦不随流。
围炉,茶可,酒亦可。雪夜可,白日亦可。王永彬又说:“多非信心之论,特以课家人消永夜耳,不足为外人道也。”围炉之话,不与外人道可,与外人道亦可。
冬深,窗外天寒,可围一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