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精选 | 一例老年肾病综合征患者的“坎坷”之路

病例信息

患者男性,54岁,因“发现血糖升高20年,消瘦乏力1月”入我院内分泌科。


  • 入科血压94/68mmHg,查血白蛋白(溴甲酚绿法)28g/L,肌酐(酶法) 70 μmol/L, 24小时尿蛋白定量8540mg,尿常规:蛋白4+,潜血+,尿糖2+,免疫全项+风湿抗体:IgG 417mg/dl,IgA 38 mg/dl,IgM 33.1 mg/dl,C3 72 mg/dl,C4 13.9 mg/dl,血ANA 阳性 1:80(核颗粒型),抗SSB抗体弱阳性。血抗磷脂酶A2受体抗体阴性。血ANCA、免疫固定电泳、抗GBM抗体阴性。眼底未见糖网。


  • 泌尿系彩超:右肾 10.7*5.0cm,左肾 10.5*4.8cm,双肾未见明显异常,双侧输尿管未见明显扩张。膀胱内未见明显异常,前列腺未见明显异常。

  • 腹部彩超:胆囊多发息肉样病变,肝胰脾未见明显异常。

  • 胸部CT:两肺间质纹理增多。右肺上叶微结节,动脉硬化,不除外少量心包积液

  • 心脏超声:EF64%,左室壁对称性增厚,三尖瓣反流(轻度),左室舒张功能减低(I级)、左室收缩功能正常,心包积液(少量)。

  • 心电图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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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分析

患者符合“肾病综合征”诊断,尿蛋白量较大,但患者多年糖尿病,却不伴糖网,无水肿,无血压升高,而且免疫指标异常,单纯用糖尿病肾病来解释“肾病综合征”病因似乎有些牵强,于是患者转入我们肾脏内科。


追问病史患者半年前体检时发现尿蛋白3+,伴乏力、纳差,当时无下肢水肿,无尿量减少,无肉眼血尿,无夜尿增多,无皮疹、光过敏,无低热、咯血,无咳嗽、咳痰,无口腔溃疡,无骨痛等,未予系统诊治。半月前为查明病因就诊于我院内分泌科,化验同上。

  • 既往史:甲亢病史30年,现未药物治疗。肾结石病史30年。糖尿病病史20年,现非奈利酮片 10 mg 口服 QD 、恩格列净片5 mg 口服 QD 、利格列汀片5 mg 口服 QD、伏格列波糖片0.3mg口服 TID、甘精胰岛素注射液12iu 皮下 注射QN。心肌缺血病史4年,现阿司匹林肠溶片0.1g口服 QD、阿托伐他汀钙片20mg 口服 QN治疗。否认高血压、脑梗塞等病史。否认传染病病史。否认输血史,否认手术、外伤史,否认药物过敏史。


  • 个人史,婚育史及家族史无特殊。

  • 查体:体温36.2°C 脉搏76次/分 呼吸16次/分 血压108/76mmHg。神志清晰,查体合作。全身浅表淋巴结无肿大,皮肤黏膜无出血点。颜面无水肿,双侧呼吸运动对称,双肺呼吸音清,未闻及干湿啰音。心前区无隆起,心尖搏动正常,律齐,心音正常,无心包摩擦音,未闻及病理性杂音。腹部平坦,未见腹壁静脉曲张。腹部柔软、紧张度适中,无压痛,无反跳痛,无肌紧张。肝脏肋下未触及,移动性浊音(-),未及血管杂音。双下肢无水肿。足背动脉搏动正常,双侧对称。

  • 入院化验:血常规:白细胞计数9.8*109/l,红细胞5.27*1012/l,血红蛋白158g/L,血小板计数261*109/1。生化:尿素5.9mnol/l ,肌酐(酶法)63umo1/L ,尿酸244umo1/l,二氧化碳结合力28mmo1/l,钾2.9mmo1/l,白蛋白(溴甲酚绿法)26g/L,球蛋白24 g/L,总胆固醇6.94 mmo1/l,葡萄糖5.6 mmo1/l。BNP539pg/ml。凝血功能:血浆D-二聚体测定一定量447ng/m1(FBU)。血浆醛固酮3.3ng/dl,血浆肾素18.5uIU/ml。血IgG 4正常。尿常规:尿潜血+/-,尿白蛋白3+,葡萄糖3+,红细胞3个/HP。尿ACR 5482.8mg/g。24小时尿蛋白定量8075mg;免疫全项+风湿抗体:IgG 394mg/dl,IgA 38.1mg/dl,IgM 34.1mg/dl,C3 75.7 mg/dl,C4 15.6mg/dl血ANA 阳性1:80(核颗粒型),抗SSB抗体弱阳性,余未见异常。传染病指标未见异常。抗磷脂酶A2受体抗体阴性。游离甲功正常。

  • 为明确“肾病综合征”病因,进一步行肾穿刺检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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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患者54岁,也是微小病变的高发年龄,但是患者大量蛋白尿,却无明显水肿,也无急性病程,与典型微小病变不相符。进一步完善了电镜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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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分析



电镜提示肾小球系膜区及基底膜内可见大量纤维样物质沉积,直径8-12nm,这些纤维样物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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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上图提示,淀粉样变性这类疾病可见8-12mm的纤维样物质在组织沉积。淀粉样变性其特征为蛋白的不溶性纤维在细胞外沉积。这些蛋白可以在机体局部聚集,引起相对较少的症状,也可以在机体多个器官沉积而产生严重的多器官功能衰竭。淀粉样变性可以是原发性的,也可以继发于各种感染性、炎症性疾病或者恶性病变,诊断依赖于受累组织的活检。


淀粉样沉积物可以被苏木精和伊红染成粉红色,其碳水化合物组分可以被高碘酸-希夫或阿尔辛染成蓝色,但更具有特征性的是刚果红染色后在偏振光显微镜下可以观察到苹果绿双折射。肉眼观察,受累器官呈现蜡状改变。




患者淀粉样病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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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两次血免疫固定电泳均是阴性,血中β2-微球蛋白正常,于是根据现有条件,我们完善了全血游离轻链化验,结果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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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血游离λ轻链明显升高,κ/λ比值异常,考虑存在血液系统疾病,根据下表提示,考虑AL型淀粉样变性可能性大,故转至血液科进一步诊治。

人类淀粉样纤维蛋白及其前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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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肾脏活检免疫荧光未见κ及λ轻链特异性沉积,为明确诊断进一步行皮肤活检及其他相关检查,结果如下:

  • 皮肤活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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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R:头颅及骨盆正侧位:头颅片所示骨质结构未见明显异常,骨盆插入部退变,双侧髋关节及骶髂关节退行性改变。


  • MRI:颈椎MR:颈2/3-颈7/胸1椎间盘后突出,继发颈3/4-6/7水平椎管狭窄,颈 6/7 水平黄韧带肥厚,颈椎病。胸椎MR胸椎骨质增生,胸8椎体血管瘤,胸 2/3、胸 8/9-胸10/11水平黄韧带轻度肥厚。腰椎MR:腰2/3-腰5/骶1椎间盘膨出,继发腰3/4水平椎管,腰3/4、要4/5水平双侧侧隐窝变窄。腰椎退行性脊椎病。腰臀部皮下水肿。骶尾MR:骶尾椎骨质增生。末端尾骨排列欠规则。心脏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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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骨髓活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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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肾组织免疫电镜检查:淀粉样纤维λ轻链较κ轻链占优势。


最终诊断

综合上述检查结果考虑患者诊断:系统性轻链(AL)型淀粉样变性,治疗上给予达雷妥尤单抗+硼替佐米+环磷酰胺+地塞米松(Dara-VCD)方案。患者后续于血液科进行系统治疗。


系统性轻链(AL)型淀粉样变性



什么是系统性轻链(AL)型淀粉样变性?

系统性AL型淀粉样变性是系统性淀粉样变性最常见的类型, 是由单克隆免疫球蛋白轻链错误折叠形成淀粉样蛋白,沉积于组织器官,造成组织结构破坏、器官功能障碍并进行性进展的疾病,主要与克隆性浆细胞异常增殖有关,少部分与淋巴细胞增殖性疾病有关。


该病多见于老年人,诊断中位年龄60岁左右,性患者比例略高于女性。预后具有较大的异质性,严重心脏受累的患者中位生存期不足1年。


根据组织病理结果中单克隆轻链沉积的类型,可将AL型淀粉样变性分为λ轻链型和κ轻链型。临床上以λ轻链型为主,约占85%。


AL型淀粉样变性的临床表现多样,可累及多个器官。肾脏及心脏是最常见的受累器官,其他受累器官包括肝脏、自主或外周神经、消化道、皮肤软组织等,具体见下表1

AL型淀粉样变性器官受累的临床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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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舌体肥大眶周紫癜是AL型淀粉样变性较为特异的临床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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淀粉样变累及心脏的致病机制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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淀粉样变累及心脏有哪些典型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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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上可见心房轻度扩大,但心室一般不扩张。典型病例的双侧心室室壁变硬,呈橡皮样,无顺应性,且增厚。心肌组织病理可见淀粉样蛋白沉积,细胞间基质增多及心内膜纤维化,刚果红染色示心肌细胞外及间质血管壁内可见刚果红着色的淀粉样物质沉积。

临床上表现为典型的“僵硬心脏综合征”和充血性心力衰竭,可出现心悸、气急、心脏扩大。当自律细胞受累时,其兴奋性、自律性、传导性改变,表现为各种心律失常、右束支传导阻滞及左前分支阻滞图形。约半数患者心电图上表现为特征性低QRS波,当合并有心室壁增厚时更应怀疑心脏淀粉样变性,因其他原因引起的左室肥厚一般表现为QRS高电压。

心脏活检是诊断心肌淀粉样变性的金标准,但心肌活检是有创性检查及可能出现取样错误,限制了它在本病诊治过程中的应用。MRI在心肌淀粉样变性的诊断中发挥重要价值。因淀粉样物质渗出引起细胞间隙增加导致钆对比剂延迟排空从而出现延迟强化。淀粉样物质多聚集于内膜下心肌,故内膜下增强是心肌淀粉样变性最常见的延迟增强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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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患者符合AL型淀粉样变性诊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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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AL型淀粉样变性需符合以下条件1

(1)临床表现、体格检查、实验室或影像学检查证实有组织器官受累。

(2)组织活检病理证实有淀粉样蛋白沉积,且淀粉样蛋白的前体蛋白为免疫球蛋白轻链或重轻链,具体病理表现为:①刚果红染色阳性,在偏振光下呈苹果绿色双折光;②免疫组化、免疫荧光或免疫电镜检查结果为轻链限制性表达,或质谱分析明确前体蛋白为免疫球蛋白轻链;③电镜下可见细纤维状结构,无分支,僵硬,排列紊乱,直径8~14 nm。

(3)血液或尿液中存在单克隆免疫球蛋白或游离轻链的证据,或骨髓检查发现有单克隆浆细胞/B细胞。


该患者血压偏低,心电图提示肢体导联低电压,胸导联R波递增不良,心超提示左室壁对称性增厚,肾病综合征,有肾脏、心脏受累表现,肾脏组织活检电镜下可见细纤维状结构,8-12nm,免疫电镜提示淀粉样纤维λ轻链较κ轻链占优势,血游离轻链λ明显升高,且κ/λ比值异常,AL型淀粉样变性诊断成立。




为什么患者皮肤活检轻链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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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受累组织活检轻链沉积是有一定阳性率的,肾脏及心脏活检阳性率最高97%,皮肤活检阳性率只有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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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预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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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估AL型淀粉样变患者预后常使用梅奥2012分期系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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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患者转入血液科后化验NT-proBNP1920pg/ml,血清游离轻链差值127.05 mg/l (137-9.95),cTNT0.051ug/l,以上有两个指标高于阈值,为III期,中位生存期14个月。




患者治疗为什么给予达雷妥尤单抗+硼替佐米+地塞米松(Dara-VCD)方案?


AL型淀粉样变性本质是由CD38+浆细胞克隆扩增引起,产生错误折叠的免疫球蛋白轻链,形成淀粉样原纤维沉积在组织中。其标准治疗包括使用针对浆细胞的多发性骨髓瘤衍生疗法,硼替佐米、环磷酰胺和地塞米松的联合治疗是最常用的方案。然而,以硼替佐米为基础的一线方案血清学完全缓解率约为24%2,标准的轻链抑制化疗不能使大多数免疫球蛋白AL型淀粉样变患者达到完全响应(CR),最终会出现血液病复发和进展为脏器受累;因此需要额外添加耐受性良好的治疗方案,达雷妥尤单抗应运而生。


达雷妥尤单抗是一种人源化抗CD38单克隆抗体,且已被FDA批准用于治疗多发性骨髓瘤。来自美国的一项研究回顾了先前接受达雷妥尤单抗治疗的25例AL淀粉样变患者的数据,结果显示使用达雷妥尤单抗治疗的总体血液学响应率为76%,中位响应时间为一个月,且治疗耐受性良好,即使在78%的心脏受累患者中也是如此。就安全性而言,15例患者发生1-2级输液反应,但未发现3级或4级反应。该研究结果表明,达雷妥尤单抗是一种安全且非常有效的药剂3。此外,E. Kastritis等人4入组了388名新诊断的AL淀粉样变性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达雷妥尤单抗+硼替佐米+环磷酰胺+地塞米松)和对照组(硼替佐米+环磷酰胺+地塞米松),接受6个周期的上述治疗,结果显示治疗组血液学完全缓解的患者比例显著高于对照组(53.3% vs. 18.1%)(相对风险比2.9;95%置信区间[CI],2.1 ~ 4.1;P < 0.001)。6个月时,治疗组的心脏和肾脏反应发生率高于对照组(分别为41.5%对22.2%和53.0%对23.9%)。在硼替佐米、环磷酰胺和地塞米松的基础上添加达雷妥尤单抗可提高血液学完全缓解率和无主要器官恶化或血液学进展的生存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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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对于老年肾病综合征患者应全面筛查继发因素。对于不伴糖尿病视网膜病变的肾病综合征应高度怀疑非糖尿病肾病可能;肾病综合征患者如果伴有低血压,心肌肥厚,心电图肢体导联低电压,胸导联R波递增不良应警惕系统性淀粉样变性可能;血免疫固定电泳和血游离轻链需同时检查,两者不可相互替代;肾活检组织电镜检查对于明确诊断非常必要。

参考文献:

[1] 系统性轻链型淀粉样变性诊断和治疗指南(2021年修订).

[2] Palladini G,et al. New criteria for response to treatment in immunoglobulin light chain amyloidosis based on free light chain measurement and cardiac biomarkers: impact on survival outcomes. J Clin Oncol 2012;30: 4541-9.

[3]Kaufman GP,et al.Daratumumab yields rapid and deep hematologic responses in patients with heavily pretreated AL amyloidosis.Blood. 2017 Jun 14. pii: blood-2017-01-763599. 

[4] E. Kastritis,et al. Daratumumab-Based Treatment for Immunoglobulin Light-Chain Amyloidosis.N Engl J Med 2021;385:4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