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刀郎秘境

潮新闻客户端 叶青

距离杭州四千七百公里的刀郎部落正下着鹅毛大雪。雪落在方圆不到六平方公里的刀郎城堡；落在刀郎城墙内外的胡杨、白杨、红柳、冬小麦、棉花地、葡萄架、月亮湾、叶尔羌河上……这是刀郎姑娘帕热旦发来的视频。

前不久，我又来到新疆阿拉尔市。大雪节气前的周六，阿拉尔日出时间是9点47分。10点，太阳从胡杨的缝隙里落出圆脸，我和同伴从塔河观澜酒店出发，驱车沿580国道转505乡道直奔刀郎部落。

这是我第五次来新疆，第三次来南疆。广袤的新疆大地，你的足迹只不过是大漠中的一粒沙，而你一脚踩下的疆土，可能有着千万年西域历史的烙痕。这一天的行程，我们将探访神秘的刀郎部落，我想知道十三世纪在成吉思汗蒙古铁骑横扫下的刀郎人，寻获怎样一个世外桃源。

车子不到两小时就抵达刀郎部落风景区，美丽的刀郎导游帕热旦已经在等候我们。眼前是一片千年原始胡杨森林，树叶还十分茂密，叶片闪烁着灰金色的光泽，越往树顶，叶片越宽，很像江南的银杏叶。我们在林地里步行了几十米，就看见刀郎古城堡，黄褐色的土坯城墙中嵌着一只只虎视眈眈的狼头，城堡四面都是这样布置。机敏而勇猛的狼是刀郎人的图腾崇拜，被视为部落的鼻祖。狼是典型的群居动物，刀郎两字就是“集聚在在一起”的意思。城墙大门两侧的胡杨树枝杈上，分别挂着一只超级大号的靴子和超级长的软鞭子。这样的靴子和鞭子是用来昭示刀郎人身形彪悍和力大无比，让觊觎的敌人望而生畏，这是刀郎人的生存智慧。帕热旦姑娘用很纯正的普通话边走边向我们解说。

12点整，我们刚好赶上一场隆重的开城门仪式。城墙上巨大的狼图腾前，刀郎酋长用洪亮的声音祝福前来刀郎的各地游客，伴随一个充满力量的手势，宣布“开——城——了——”，随即城门徐徐打开。城墙上的男人们敲起手鼓，两位白裙女子抱着一米多长的“热瓦甫”，弹奏起悦耳的音乐，我十分喜欢的维族拉弦乐器“萨塔尔”发出悠扬婉转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明亮穿透刀郎广场。当唢呐裂石流云般响起来时，几十位身着盛装的表演者已穿过城门，来到广场，在节奏强烈的乐曲中左右摆动、高举手臂旋转，忽儿散开，忽而集聚，旋风般的舞姿令人目不暇接……手鼓打得更嗨，乐曲高亢激昂，在广场观看的刀郎人手中的石子、勺子也敲起来，一起融入热烈的旋律。这是刀郎人集歌、舞、乐于一体的“木卡姆”非遗艺术表演，展现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劳动场景。帕热旦向我们示范刀郎舞姿，拉我们一起跳起来。刀郎部落有谚语：只要会说话就会唱歌，只要会走路就会跳舞。

能歌善舞的刀郎人的原乡在哪里？刀郎文化起源馆一张羊皮地图清晰地标注了他们流浪迁徙的路径。他们的原乡在皑皑的雪山、在无垠的戈壁、在辽阔的草原……历尽艰辛才觅得一处清幽境。叶尔羌河从西到东横贯整个部落，汇入我国第一大内陆河——塔里木河。部落西面是五千亩胡杨林盐碱地，塔克拉玛干沙漠如同伸出一只莲藕般的手臂，从东南面温柔地环抱着刀郎城堡，北面是集丹霞地貌、雅丹地貌和溶蚀地貌于一体的天山山脉。一目了然，刀郎部落北据天山之险，东南有漫漫沙丘阻隔，西面有胡杨林掩护。刀郎人定居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躲避战乱，摆脱压迫。他们狩猎、捕鱼、植被、饲畜，秘而不宣地生活在叶尔羌河两岸。

就在刀郎部落胡杨博物馆正门前，一位目光炯炯，长须飘飘、满脸慈爱的刀郎老人塑像矗立在刀郎的大地上，有三四十米长，十几米高，天然而纯粹，极像铁干虬枝、龙盘虎踞的胡杨木，每一根线条尽显沧桑和遒劲。他是信奉萨满教的刀郎人心中的守护神，是刀郎后裔第七代守墓人阿和尼亚孜买买提，现实中真实存在，他摄于上世纪90年代的照片陈列在刀郎文化体验馆里。世上果然没有真正的世外桃源，清乾隆十三年，即公元1748年，准噶尔部落入侵刀郎人的家园，刀郎部落首领艾哈塔木和刀郎的壮士战死在叶尔羌河的北岸。他们被埋葬在叶尔羌河的南岸，一代又一代的刀郎人孤独地守护着他们先辈的陵园。买买提老人更是终身守护在这片大漠胡杨中。我想，刀郎人如此纵情和张扬个性的歌舞，正是治愈他们寂寞的心灵。

胡杨林展览馆里，挂着歌手刀郎和刀郎部落酋长王小平的合影。照片中的刀郎，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红、蓝、黑相间的卫衣，微笑着，嘴角往上翘，脸庞青涩而饱满。他在乌鲁木齐的八楼唱响《2002年的第一场雪》前，已被刀郎部落质朴粗犷、热烈奔放又充满神秘色彩的歌舞音乐所震撼，同时觉得刀郎族人沙哑中带着清亮的音色与自己十分相似，就改原名罗林为刀郎。今晚，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刀郎正在北京五棵松体育馆高唱《北方的天空下》。这张照片是时光的见证，似乎赋予刀郎部落一抹更为神奇的色彩。

中午两点，我们跟着帕热旦来到刀郎部落的宴艺厅，观看舞台剧《慕萨莱斯之恋》，这是刀郎人以“麦西热甫（聚会的意思）”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大型“木卡姆”歌舞，融合了漠北突厥文化，蒙古文化，塔里木文化的元素，讲述了一对恋人相遇、离别、思念、团聚的爱情故事。慕萨莱斯是西域最古老的葡萄酒，被誉为“西域琼浆”，正是唐朝诗人王翰《凉州词》中能使战士“醉卧沙场”的“葡萄美酒”。舞台剧《慕萨莱斯之恋》中的女子，在情郎到沙漠植被多年未归的日子里，酿出美味的慕萨莱斯，慕萨莱斯让情郎苍老的脸容恢复俊朗的面貌。人类喜欢赋予食物美好的传说，如今，南疆大地到处可见刀郎部落酿制的穆萨莱斯葡萄酒。

下午，帕热旦带到我们观看了千年胡杨祭坛和胡杨区、葫芦长廊，这些景观既有岁月沉淀的庄重，又有田园牧歌的诗情画意。我们还到了刀郎居民生活区，一起走进了刀郎人的家。我看到色彩艳丽的花毡；展现刀郎人日常劳动生活场景的农民画；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乐器；胡杨木雕刻而成的酒杯、酒壶，水瓢。用胡杨木制作而成的婴儿摇篮没有一颗钉子，是卯眼和榫头对接而成，严丝合缝，漆上了多种色彩的油漆，十分精美；最吸引我眼球的是墙上挂着的一个个彩绘葫芦，呆萌可爱。葫芦曾经是刀郎人盛水、装物的日常生活用品，现在升华为雕刻、彩绘的艺术品。我向帕热旦请教一些彩绘的寓意，买下一只绘有吉祥图案的大葫芦，刀郎老人送我两只黄色条纹的迷你葫芦。葫芦是刀郎人平安、好运的寄语。

抱着大葫芦走出刀郎老人的家，夕辉已铺满月亮湾湖面。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牵着一只白马向月亮湾走来，马背上坐着六七岁样子的女孩，女孩满脸得意的笑容，不一会儿，男孩、女孩、白马与胡杨一起倒映在月亮湖上，一同倒映在湖面还有一位红裙上饰满火炬、在翩翩起舞的女子。

阵阵驼铃声传来，一支骆驼队经过湖畔，骆驼上的刀郎男女人高唱“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巅温暖的春天，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我们在高昂的《西海情歌》中与帕热旦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