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冬至后,篮装水不漏。几场雪,让大路小路都裹了一层冰甲。池塘、小溪、河流都冻结实了,石头凿一下,只有锵锵然一个白点。
家门外的小河,成了我们心心念念的乐土。只要有人提:咱打出溜儿去吧,大家定准一呼百应。“打出溜”就是滑冰,这里面有多少好玩儿的呀,你都不知道。
那时没啥玩具,但我们的游戏也不少。就说冬天的花样吧:抽陀螺、挤暖儿、打“瓜”、踢“方儿”、投沙包……
打陀螺、投沙包,所用器具,是自己动手寻边角木头或碎布头子做出来的;还有就地取材,活学活用的——打的“瓜”、踢的“方儿”,说白了就是大石片、小石子;挤暖儿的器具呢,就是我们自己,你挤我、我挤你,只要够两个人,就可以互相挤起来。
广阔冬天的墙根儿处,空地上,角落里,身着棉袄棉裤的小笨熊们挤成一堆,跑成一片,围成一簇,玩得浑身冒汗,啥啥严寒,根本不知那个寒字怎么写。
我们最喜欢的,还是“擦逛逛”。冰面溜光,可任意驰骋;寒风袭人,像跳进了一潭清波;天地宽,心情美,玩伴儿多,那种自由、放纵、尝试、冒险、刺激,一切都美滋滋。只要上小河“打出溜儿”,我那十岁生涯里的爱恨情仇,便全部烟消云散。滑起来,滑起来,像鸟儿一样飞翔在冬天。
在孩子们眼里,只要有一尺冰冻,也是微型滑冰场,绝不浪费!遇到一块小冰,我们把那冰面四围,使劲踢踢、拓拓,拓到最大程度和面积。短短“呲溜”一下,也是好的。
我家门口不远处的小河,自然成了宝地,河面上总有一群群小孩子打“出溜”。
年龄大点的男孩儿,像大侠一样潇洒。他们总是先撤后一段距离,在岸上助跑一截儿,一上冰面,乍然叉开两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一道影子冲刺而过,嗖嗖嗖,飞到了远处。
高明的“滑手”,组合成搭档,两个人同时起跑,一起进入滑道,各自伸出左右胳膊,手挽手滑向前方。他们将外侧的腿和胳膊抬起平伸出去,芭蕾舞一样优美舒展,那个“滑”法有个好听的名儿——“凤凰双展翅”。
女孩儿有的三人一组,两边的人拽着中间小伙伴的手慢跑,以跑促滑。男孩子见了,笑话说那是“老太太蹲”。不过,那种保守滑法,渐渐就被淘汰了。女孩们独立“滑”,有点拘谨放不开,有时一个人滑倒,未及爬起,后面的人被阻住,扑倒成一团。
尖叫,笑闹,冰上总是热火朝天。
河边立着几个勾头耸肩的大人,揣着袖筒,在那纯然地看,这么好玩儿的冰,他们不想下来滑一滑吗,真是白瞎了。
男孩里,有些“高手”不仅滑得快,滑程长,而且稳稳当当,快到滑道尽头时,他们忽然往下一蹲,继续缓行一段,蹲坐着溜到终点,像个黑色的熊仔,逍遥自乐。有次有个男孩失控冲出滑道,直接钻进了岸边蓬松的雪窝里;同伴们把他挖出来,沾了一头一身雪沫子。人们笑着嚷:“哈哈,这下成老头儿啦!眉毛都白啦!”
好朋友小敏的爹是木匠,那年,她爹给她钉了一个“滑雪车”——现在想,那不过是几块木板横竖钉成的一个长方形木框而已,可在我们眼里真是“豪车”啊。小敏在冰上拖着走,省力又轻快。假如一个人坐在“车”上,其余几人共同发力,“一二”,滑雪车就远去了;如果有个坡度,就更刺激了,风驰电掣的速度,让人惊喜连连。
“擦逛逛”的时光,总是飞快,不觉间,天色暗下来。寒风卷起的雪沫,扑到脸上,小鞭子一样。村子里,有呼儿吃饭的声音响起,这家也喊,那家也呼。我们恋恋不舍散去,各回各家。
到家才觉出背上湿湿的,棉鞋也被雪裹满,裤腿湿了一截儿。娘骂过之后,让我们靠近火炉去吃饭,裤子、鞋袜一起让炉火给慢慢烘着。
一个个冬天过去,我们在滑翔的眩晕和笑语喧闹中渐渐长大。小河上滑冰的冬天,留给我们连环画般的童年记忆。如今,城里有旱冰场,有滑雪场,但当年一块儿吵过、笑过、滑翔过的同学几乎天各一方,还有可能聚在一块儿吗?
哦,不要说没可能。对童年的怀恋、对故土的热爱,一直都在我们的心之一角永存。当我们彼此靠近,或许就能感觉到:我们还是当年那个在故乡冰面上自由滑翔的孩子。
作者:米丽宏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