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01陈彩虹教授为《蹒跚前行》一书撰写书评,指出全球经济史著作在主次轻重、真实性、客观性等方面面临挑战。
02布拉德福德·德龙的《蹒跚前行:1870-2010年全球经济史》以“宏大叙事”为方法,展示了全球经济史的主次轻重。
03然而,德龙的宏大叙事在处理历史真实、逻辑统一等方面存在缺陷,如忽略南方国家经济地位、对未来全球经济和社会走向的极度困惑。
04中国在二十世纪全球经济史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但德龙的逻辑未能完全反映这一事实。
05作者期待未来的全球经济史研究能够更加真实、客观地展现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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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彩虹
“这部以‘宏大叙事’为方法完成的经济史,将主次轻重的人类历史叙写难题,再次推到了我们面前。”
本文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特聘教授陈彩虹为《蹒跚前行》一书撰写的书评。
翻开任何一部全球经济史著作,我们都很容易陷入主次轻重掂量的思想纠结之中。人类社会某一时段的经济历史,以超居人类之上造物主的眼光来看,一定是唯一和确切的,也一定是真实和客观的。但是,人类自己书写的历史,既不唯一,也非确切,真实性说不上完全,客观性说不上彻底。读如此的经济史,我们总会情不自禁地问,这样的历史可信吗?如何读这样的历史?又如何评说这样的历史?
美国经济史学家布拉德福德 · 德龙所著《蹒跚前行:1870—2010年全球经济史》,是近年有影响力的二十世纪全球经济史作品,2022年英文版面世,当年就戴上了《金融时报》和《经济学人》年度最佳图书的桂冠。中文版2024年5月出来后,同样引来了较多关注和不少好评。这部以“宏大叙事”为方法完成的经济史,什么呈现了,什么省略了,什么浓墨重彩,什么一笔带过,将主次轻重的人类历史叙写难题,再次推到了我们面前。在跨越140年的世纪“加长版”经济史中,历史事件、人物和思想等,究竟讲了主要的还是次要的,讲了意义重大的还是一般的,全书的逻辑是什么,令人费神思考,也令人着迷。
一、“历史不可能”的公理
有这样一种近似于常识的说法,“历史是不可能的”。这句话至少有三种基本含义。
第一,人类历史是用文字、符号和影像等书写的。人类留传下来的历史,都是文字等形式存在的历史。而人类的全部历史事实,应当是每个成员每时每刻的经历总和,完全记录是文字等工具或载体做不到的。说历史不可能,首先是说,人类书写的历史,并不是也不可能是人类所有的经历之和。换言之,真实的人类全部历史,必定远远大于书写留传下来的历史。
第二,人类历史的书写者,一般是不在场的。历史的书写,不可能是历史事项经过的现场直接录写。历史的不可能,在这里指的就是这种书写者和历史事项的距离所产生的“不实”偏差,甚至于可能出现某些主观想象或虚构,历史的完全真实是做不到的。
第三,文字、符号和影像等工具或载体本身就有歧义。由它们所承载的人类历史,不同的人阅看,会有不同的理解。历史的不可能,表明相同的事项,可能因为书写工具或载体的问题,产生不同的解读,同一历史事项被人为地衍化出“多元”性来,历史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么,莫衷一是,难以断定。如古人用词造句,今人就有多种解释;当今书写的历史,恐怕后人也会五花八门地争论不休。
概而言之,书写历史的局部性、书写者的不在场和阅看者的解读差异,构成了“历史不可能”的基本理由。进一步看,书写者基于信仰、立场、思想、风格和技巧的不同,他们笔下流淌出来的历史,还会有各自不同的“创作”痕迹。这是在读任何历史之作时,必定遇到的事情,时常还会引动我们去挖掘作者书写的主观“意图”。在这里,基本理由加上书写者的个性,足以表明,“历史不可能”的说法,有着十分强大的公理性质。
从这个公理推断,人类留传的所有历史,都是局部的、欠真实的和可质疑的。对于那些主题综合,跨时较长,空间很广,各种关系十分复杂的人类历史,书写者更难走出公理的规定,他们除了大而化之地“宏大叙事”,并无他种方法可供选择来进行叙写。在这个意义上,任何一部人类大型的历史之作,无一不是宏大叙事的产物。相应地,判别这种作品的成败或优劣,并不在于作者是否采取了宏大叙事的方法,而在于宏大叙事是怎样进行的——是否展示了最主要的事件、人物和思想,是否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真实的亏欠,是否能够赢得最小程度的怀疑和批判等。
所谓宏大叙事,简单说,就是大框架,粗线条,和无细节的叙写方式。一部大型的历史之作运用这样的方式,首先需要解决大框架如何搭建的问题。而大框架搭建的基本依据是什么,成了问题的关键。因为是历史的“叙事”,这个基本依据必然源自历史的事实;因为是“宏大”的建构,这个基本依据又取决于作者思考的逻辑。从“宏大叙事”依据的完整性上讲,一部称得上成功或优秀的历史著作,一定是历史和逻辑高度统一的作品。或者说,它是属于历史的,又是属于逻辑的,历史和逻辑无法分开。又或者说,这里的历史是符合某种逻辑的历史;同时,这里的逻辑是历史中显现的逻辑。
容易看出,历史和逻辑统一的要求,时常会带来“宏大”叙写的冲突。因为历史是按照自然时间序列出演进阶段的,逻辑则是作者自己基于“历史发现”总结出来的。冲突在于,自然时间演进的历史,很难恰到好处地归入到“人为的”因果逻辑关系之中,客观的历史时间不可能契合叙写的主观逻辑安排。例如,二十世纪的全球经济史,时间从1900年到2000年整整一百年,但书写者从这百年经济历史里“发现”并整理出来的逻辑,连同演进主线和结果,不可能正好始于世纪元年而终于末岁。
这是另外一种“历史的不可能”,带给宏大叙事重大挑战。摆在书写者面前的选择是,要么让逻辑服从历史时段规定,要么让历史时段服务逻辑设计,两种不同类型的宏大叙事应时而生。对于历史时段为先的做法,时间的起始和终点是严格的,却可能破坏逻辑建构的完整,写就的历史存在前因后果关系不甚明了的风险;对于逻辑建构为主的叙写,逻辑自身的整体性得以实现,但必定打破时间的边界,历史时段需要重新定义,作者必将增加较多“意图”,存在历史某些误解的可能。不论哪种类型,长处和不足并存,无法简单判别孰优孰劣。但是,对于时间和逻辑的不同处理,历史的主次轻重清晰明了起来。
德龙是逻辑优先者。他将二十世纪的百年回拉了三十载,又向新世纪延展了十年,用一个十分罕见加长的全球经济运行时段,试图满足他逻辑完整地进行宏大叙事的需要。通常情况下,世纪史的书写即便较多地考虑逻辑安排,大多只会在一个世纪之内进行时间的裁剪,如起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1914年到苏联解体的1991年等,因而产生有不少“缩短版”的百年历史读本。增加四载之多的世纪历史叙写,不只是少而又少,重要的是,作者无疑有非同寻常的“大意图”,轻而易举就将我们的视线,迅速地引向了他那超越时间规定的逻辑。
二、二十世纪全球经济史的“北方逻辑”
本书的英文主副标题分别为,Slouching towards Utopia和 An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 直译是“艰难地走向乌托邦”和“二十世纪经济史”。中文译本并未字面对译,去掉了“乌托邦”,写明了加长的年限区间和“全球”字样。相信译者有自己的考虑。就作者宏大叙事的逻辑而言,英文标题揭示得更为清楚。
首先是“乌托邦”。乌托邦是世界一切存在完美的集合。因为完美,乌托邦又是世界一切存在的终结。在这个意义上,乌托邦是用来向往的,不是用来实现的。颇有意味的是,不论个体还是群体,人类始终就在追求那个“富裕、舒适、自由和平等”的现实天堂,一代又一代人为之奋斗,组合成了整个人类的历史。实际上,乌托邦不仅寄托了人类对无限美好的期盼,也是批判当下和实践前行的方向。漫长的历史进程表明,公元1500年之前,人类生存、繁衍和生活的基本物质条件都难以得到满足,通过经济之途走向那个“桃源之境”只能是幻想,社会、政治和文化的途径自然扮演起了历史的主要角色,演示出人类追求极致幸福早期时段的轨迹。然而,1500年之后的“帝国—商业革命”和1770年开始的“工业革命”,经济破冰,市场扩展,财富增长加快并累积起来。到1870年,经济从无足轻重的陪衬骤然登上了前台。随之而来,“前无古人”的经济爆发性持续快速增长,降临到了这个星球之上,直到一个多世纪之后的2010年。
如果说,人类历史如同一部连续剧,这个140年的人类社会,经济就是主要角色。社会关系、政治治理和文化内力等隐退成了历史的背景。即便是两次世界大战也是如此,战争的经济性质极为突出,可以说是从属于经济的。正是在如此大框架下,德龙建构了他的经济史宏大叙事。与其说,他叙写的是一部二十世纪经济类专门史,不如说,他述作的是人类这个世纪的整体史,只不过“经济主角”的历史事实,让经济成了这部作品的主旋律而已。简言之,二十世纪的人类史,等于一部经济史。人类社会向乌托邦的行进,这次走上了经济之道,梦想的幸福通过财富快速增加得到了部分实现,乌托邦不再是全然虚无缥缈的想象。
其次是“全球”。在德龙的笔下,“全球”只是隐匿地存在,或者说,由选择出来的北方国家,即后来的“经济发达国家”代表而存在。宏大叙事的逻辑是,北方国家主演了这个时段全球经济增长的剧本,南方地区被带动却始终只是个落伍的配角。这个脚本的史实基础,是北方国家先期突破了正式帝国的束缚,向外扩张,启动了全球化进程,并率先完成了自身帝国制度向民族国家的转变,基于技术爆发、市场体系和政府行为的特殊作用,引领了全球经济的快速增长。
正是围绕向乌托邦行进的经济逻辑主线,德龙赋予了这部世纪史作明晰的两面性。一方面,全球经济演化历史的可信性,这140年的人类社会经历,就是由北方国家主导的经济巨变,尽管充满了暴政、危机和折腾;另一方面,全球经济未来趋势的茫然感,2010年收笔时,北方国家经济主位式微,逆全球化来势猛烈,各类市场大起大落,人类社会是进是退,经济还能否立足历史舞台的中心,无从预测。隐约的感觉是,新世纪全球经济的态势,即便还有些许上行的空间,二十世纪的那幅高速惊奇之作,大概率是“后无来者”了。
先谈可信。可信是历史作品成功的标志,它表明逻辑和史实有着高度的统一。应当说,加长版的二十世纪,没有任何领域的变化可以和经济发展相提并论,德龙由此赢得了总体叙写的可信。他用了技术发展指数(或知识价值指数)来衡量。以1870年这个指数取值为1,公元8000年前是0.04,公元元年为0.25,1500年达到了0.43;到2010年,这个数值是令人目瞪口呆的21。也就是说,二十世纪140年间经济水平上升的幅度,竟接近人类社会前9500年提升的高度。此等惊天动地的经济成就,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以实现?
德龙从“宏大”视角归结的原因是,北方国家在技术爆发的驱动下,工业实验室和层级公司组织的涌现,以及全球化时代的到来。这一归因,隐含了一个巨大的引申之论,那就是全球市场日趋扩大和紧密,造就了整个地球上市场经济的高度发达。要知道,实验室与公司组织带来的是产品和服务源源不断的供应,全球化则意味无限扩展的市场中永续不尽的需求,市场供和求的持续繁盛,天边的经济神话就这样真切地变成了鲜活的现实。
令人费解的是,和经济同行的,竟然是社会、政治和文化的光怪陆离。在德龙的叙事里,很大部分都是负面、极端和罪恶的内容。两次世界大战的残酷血腥,墨索里尼法西斯主义和希特勒纳粹主义的极度疯狂;苏联现实社会主义的巨大折腾并最后走向静寂,更有两种阵营的冷战带来的东西方长久惊恐不安;特别是,二十年代末期出现的大萧条,对全球经济的深度破坏性影响迟迟无法消解,这些与经济高速发展看起来完全不相容的史实,恰恰是这个世纪里的“宏大”板块。最好的时段,德龙认为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七国(美国、加拿大、日本、英国、法国、德国和意大利)二战后的三十年,称之为“社会民主主义”时期——经济增长,社会和谐,政治民主,文化相容,但它在140年的漫长世纪里,比重不大。随后而至的“新自由主义”,即以“大市场和小政府”为特征的社会现实和意识形态,虽然在世界范围蔓延,并与冷战后新全球化以及信息科技进步下的超级全球化结合,驱动了世界经济再上新台阶,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经济作为历史主角的地位瞬间摇摇欲坠。
德龙得出的结论是明确的,又是含糊的。明确的是,二十世纪人类通过经济之途走向乌托邦,历经大起大落,大曲大折,朝遥远的目标前进了一大步,但全球社会太多的悲情、无奈和挫败,汇集成了2010年历史的一个终结。含糊的是,终结的是什么?是全球化,经济,还是新自由主义?历史还将延续,终结不了的又是什么?是技术,企业,还是市场经济?他没有直接回答,但笔触悄然地指向了经济。潜台词是,历史的下一个世纪或更长远,经济将让出主演的舞台。至于谁将粉墨登场,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再看茫然。茫然是历史作品的明显缺陷,它意味着逻辑将某些关键的史实排除在外。尽管德龙将二十世纪拉长了四十年,南方国家的经济地位在文本里还是被忽略的。这个忽略,有历史真实的一面,直到七十年代末期开始的中国改革开放,北方国家一直是世界经济的主流,这些国家经济叙事的逻辑是可以“宏大地”覆盖全球经济体系的。意料之外的是,中国经济的骤然起势,猛烈地毁坏了如此的逻辑。一个总量从无关紧要到2010年排名世界第二的经济体,德龙仅仅作为全球经济史的“例外”来看待,令人茫然的,就远不只是对这样逻辑的大为不解,更有对未来全球经济和社会走向的极度困惑。诚然,未来不是当下简单的重复,但未来终究要从当下演化而至,哪些现实的光芒将逻辑地照进未来,德龙没有告诉我们。他的逻辑,只是北方国家引领的全球经济的可能终结。
三、“加长版”中的超长短板
在二十世纪全球经济发展中,中国扮演的角色举足轻重。不过,以百年为准,从改革开放之初到世纪末的二十来年,中国经济对全球的实质影响和贡献,也就十来个春秋——渐进式的变革,起始阶段累积能量,效果在后期才展现。德龙的历史逻辑,这样看起来并无大谬。问题是,他将时间延伸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经济有了三十年的长度,有了改变和重塑世界经济主力军的地位,再做“例外”处理,就不能不令人疑惑深重了。
更具意味的是,在“加长世纪”最好的时段结束后,仅过几年,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对外打开国门,成为全球经济中的亮色,并迅速上升为世界的动力源和持续增长点。这是一幅怎样的世纪经济图景?是不是可以说,北方国家引领的全球经济,如果“例外”掉中国,其终结的时间就在八十年代到来之前?换句话说,是不是“不例外”中国经济,“加长版”的后三十年全球经济繁荣,才符合历史事实,才能让德龙的逻辑较为完整?
中国改革开放,是二十世纪全球经济史无法绕开的话题。对于中国而言,这是一次经济制度的深远变革,一个人口众多但经济落后的国家,果断地选择了市场经济的发展模式,主动融入全球大市场体系之中;对于世界而言,这是全球化最具有转折意义的大事情——南北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的关系重新建构,不同阵营意识形态的强烈对立开始缓和,连同多元文化价值的初级互认,共同的经济和贸易利益,首次高居在不同地理位置、社会制度和人文传统的民族国家之上;市场原则高于一切,市场理念求同存异,市场交易席卷整个星球,一个全面、互惠与和平竞争的新型全球化时代到来。
在这样的时段里,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最大发达国家之间的交往,不仅重新定义了全球化,也决定着新的世界局势和未来走向。百年也好,“加长”也罢,二十世纪后期中国和美国经济,合作中竞争,竞争中合作,互补和互促,携手演奏了一曲全球经济持续共进的雄浑交响乐。正是这“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妙音,一方面赋予了世纪之末经济大戏别样的精彩,另一方面又潜埋了新世纪再度蓬勃的另类能量。一句话,中国和美国经济“比较优势”的世纪性叠加,创造了史无前例的成就,也暗示了某种可能的前路。
回看美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满打满算不足百年历史。1945年之后,未经战火的国土、和平稳定的环境和心神安宁的人们,演化出了史称“婴儿潮”的人口快速增加时期。六十年代初美国人口突破两亿,跻身人口大国的前列。两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骇人听闻的灾难,美国却赢得了多元的红利,如人才、技术、大型公司组织和较完备的基础设施,以及包括美元在内的国际经济实权和话语权等。所有这些,聚合在现代市场经济制度之下,联动发力,使得美国一骑绝尘,成为了西方国家的首领,伴随苏联大小阵营的分崩离析,世界霸主的地位突显并稳固下来。
按照康德拉季耶夫60年的长波理论,美国经济如果没有外部超强因素的介入,从二战结束起算,经济复苏和繁荣到七十年代中期会出现“拐点”,之后进入衰退和萧条期,大致会在2005年前后完成一个周期。德龙“加长世纪”的安排,隐约有着康氏周期理论的影子。然而,站在今天来看已经过去的历史,则有另外一种完全不能略去的演进结果。中国经济的强势崛起,大幅度地修改了长波理论的主要参数,美国经济获得了“例外”的能量,即便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也未能导致其陷入不能自拔的中长期经济衰退之中。
再回看中国经济的历程。1840年之后的两次鸦片战争,中国被迫卷入西方帝国商业扩张的全球化,赔款割地和丧权辱国的沉重打击,经济倍速倒退;1911年的辛亥革命推翻帝制,紧接1919年的五四运动,将中国带入民族国家的时代,开启了现代经济的新史;随后的三十年,尽管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社会变迁诸多的动荡,经济相当落后,但两次工业革命的成果都落地生了根,中国和领先经济体只有较远距离,而非另一个时代;社会主义建设和探索的三十年,虽历经艰难曲折,以工业进步为代表的现代经济体系初步建立了起来。当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时,中国经济也就是改换赛道而已,从计划轨道转上了市场的高速路。
以经济增长的技术、资金、管理和劳动力“四要素”衡量,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前三项很弱,只有劳动力强大和市场需求强盛。美国经济的“比较优势”恰恰在这三项,却迫切需要外部“有支付能力”的市场吸纳,以获得最佳回报。中美经济的互补,首先表现为中国以劳动力要素支付来获取美国的技术等要素。得益于如此的互贸有无,中国经济弱项要素的“原始积累”得到快速厚实。当这种“原始积累”超过某种阈值,中国经济自身的完备性提升,要素成本大幅降低,持续性的高速发展势所必然。与此同时,中美经济也从较为纯粹的“优势”互补,逐渐转向相互促进的竞争了。
“加长世纪”的后期三十年,可以肯定,中美经济是“双赢” 或“双得”的。这等“双赢”或“双得”,外溢出正向福祉,惠及到了整个世界,诠释出如此全球化的真正内涵,即建立在市场平等基础上经济主导的新型国际关系,尤其是南北国家之间的关系。它和历史上通过战争、掠夺和剥削等形成的全球化,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因为那样的全球化所引发的,是对战争、掠夺和剥削的反抗,是再战争、再掠夺和再剥削无休止的重演,整个人类社会连“零和目标”都达不到,谈何“富裕、舒适、自由和平等”理想社会目标的实现。如果说,这种新型的全球化,能够维护下来,持续下去,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就将向着现实的“乌托邦”平稳地前行。新世纪已经过去近四分之一,我们正处在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
(陈彩虹,原中国建设银行总行董事会秘书,现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特聘教授。
本文原载于《读书》2024年12期新刊)
《蹒跚前行:1870-2010年全球经济史》
作者:【美】布拉德福德·德龙
译者:余江 冯伟珍
出版时间:2024年5月
开本:16开
页数:536页
装帧:精装
定价:1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