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腊月遐想

潮新闻客户端 毛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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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声寒鹊啼残梦,惊觉方知腊月临。霜花悄覆阶前径,遥念年关近可寻。”岁月已晚,忽又腊月。进入腊月,就意味着进入年终,这是农历年中的最后一月,最终一站。

站在腊月的门槛上,我思绪良多,感慨万千。不仅感慨时光的飞逝,岁月的更替,容颜的变老,也怀想那过去的乡村腊月习俗,那些只有腊月才有的传统仪式,让整个腊月变得年味十足,喜气十足,吉祥十足。

一进腊月,天寒地冻。民谚有云,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三九”寒天的腊月,在历代文人墨客的诗句中,往往与“雪”“寒”等意象密不可分。“寒冬腊月”之说正源于此。这腊月,自然就被打上了严寒的烙印。所以,每当腊月来临之际,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们就早作打算了,为一家大小添衣做鞋,备战严寒。不过话说回来,依照现在的物质生活条件,哪怕再冷,也不会发生“冻掉下巴”的状况了。我的家乡浙西江山,今冬几乎每天都是冬日暖阳,令人舒适,霜冻才刚刚开始,真正的低温模式尚未开启呢。

过年的感觉永远停留在童年的记忆里。走进腊月,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年的味道越来越重。记得小时候,心里早早就在期盼过年了。包粽子,做米糕,炒薯片,宰年猪,穿新衣,压岁钱、吃糕点,无不充满着极大的诱惑。一进腊月门,大人们便开始忙忙碌碌张罗着准备过年。父母忙不过来,就会叫我们当帮手,家里打扫卫生的任务就承包给我们兄弟姐妹,主要是擦洗厅堂壁板,大门板和房间玻璃窗。

我家的房子虽然是泥墙瓦屋,四个房间都有杉木壁板。当年木匠做好时父亲还涂上桐油,时间一长,壁板的颜色变成了暗红色,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状。这在当时的村庄里,算是高档装修了。进入腊月,卫生大扫除就开始了。厅堂的每一爿壁板都要擦洗过,每扇窗户的玻璃都要擦洗过,每个角落都不会放过。壁板门板擦好后,再擦玻璃窗。四个窗户八扇玻璃,要一扇一扇拆下来洗,而且要拿到门前小溪里去擦洗。

我们蹲在溪边沿,把玻璃轻轻地放入水中,用抹布反复擦洗。冬天的溪水很冷,擦洗时间久了,双手冻得刺骨,红得像是胡萝卜,鼻涕也不停地流出来。一爿爿干净的玻璃拿回家,放在门口凉干水滴,并用废旧报纸擦干,最后小心翼翼地安装好。大概要花去差不多半天时间,累得我们双臂发酸。

看到窗明几净的窗户和暗红发亮的壁板,虽然很累,但一想到自己是为过年出了力,是在辞旧迎新,内心便充满了欣喜,一点劳累早已抛到云外。难度最大并且最脏的是扫除烟囱烟墨。厨房屋顶瓦片之间常年烧火做饭留下的烟尘污垢,黑乎乎一串串的,还有蜘蛛网,要用长扫帚才能扫除掉。这个脏活父亲不会让我们干,每年都由他亲自动手。只见父亲身穿蓑衣,头顶竹笠,还戴口罩,俨然是全副武装的样子,一阵忙碌过后,屋顶瓦缝便干净透亮起来。我想,这是家里最全面最彻底的一次大扫除,也是腊月里最大规模的辞旧迎新大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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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古时,腊月会有很多的民俗活动,重点在祭祀。所谓“腊”,本为岁终的祭名。汉应劭《风俗通义》谓“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用大蜡,汉改为腊。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或曰:“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不论是打猎后以禽兽祭祖,还是因新旧之交而祀神灵,反正都是要搞祭祀活动,所以腊月是个祭祀之月。不知其他地方是否有祭祀习俗,在我老家是没有看见过。可以想象,那种场景一定很隆重很神圣,我多么想穿越到远古时代,去体验一番狩猎祭祀的隆重仪式。

走进腊月,年味就一天天浓起来。父亲到本村肉摊上买来两三刀猪肉,先用旧报纸把猪肉包好,然后用几层棕榈严严实实地包裹好,再用绳子扎紧,挂到灶台的烟囱旁边,接受每天的烟火熏烤。两个多月后,眼看猪油慢慢地流出来,这样猪肉就腊得差不多了。再把猪肉从中取出,那黄里透红的颜色,散发着浓重烟味的肉香,就是正宗的家制腊猪肉了。要吃时切成肉片,或炒或炖,味道甚为鲜美。无论现在生活富裕到什么程度,也无论现在的腊猪肉有多么精致,美味还是儿时的好。

过去,乡村家家户户都烧柴火灶,灶台上留置一个正方口,可以用泥茶壶浇开水,那些烟火往上冒,腾腾烟雾刚好可以熏烤腊肉。如今老家的柴火灶,烟火已是通过烟囱直接去了屋外,泥壶也不能用了,改成铜锅烧开水,失去了熏烤腊猪肉的功能。有完美干净的灶台,也有稍稍的遗憾和惘然若失。

腊月的习俗是从初八开始的,用杂粮做成的腊八粥香气扑鼻。有的农民还要将腊八粥甩洒在门、篱笆、柴垛等上面,以祭祀五谷之神。一些年俗,乡村还在延续。农历廿三,送灶上天;农历廿四,打扫房子;农历廿五,好磨豆腐;农历廿六,开杀年猪;农历廿七,抓鸡宰杀;农历廿八,喜贴窗花;农历廿九,上供请祖;农历三十,熬守年夜。一些年俗,已经看不到了。磨豆腐、杀年猪、宰鸡鹅的热闹景象已经十分罕见了。

腊月至,欲还乡。腊月最有情,腊月最牵游子心。走进腊月,在外打拼的儿女都会思乡心切归心似箭。家在哪里年就在哪里。虽然身在天南海北,但魂牵梦绕的还是家中的父母和留守的子女。忙忙碌碌又一年,赚多赚少不要紧,有车没车没关系,只要早点平安回家团聚才是最重要。家乡的缕缕炊烟在召唤,家乡的朵朵白云在笑迎,父母早已翘首以盼,电话声声,催促声声,回家回家!腊月有多么美妙的年景和温馨,腊月已张开双臂等待游子的归来和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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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腊月,腊梅含笑。你不要被严寒和萧瑟遮蔽了双眼,你要看到,田野里一片片嫩绿的油菜正在悄然酝酿盎然春色,一畦畦白菜绿得油光发亮。尤其是那一树树腊梅傲霜怒放,一朵朵梅花从鹅黄、蜜黄、蜡黄,变成金黄,灿烂而甜蜜,清香在浮动。正如王安石在《梅》中所咏:“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足雪 ,为有暗香来。”

腊月如诗,那是一首古老抒怀的诗。腊月忙碌的场景,浓浓的喜庆和红火的色调充满了诗情画意。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为腊月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陆游《腊月》“今冬少霜雪,腊月厌重裘。渐动园林兴,顿宽薪炭忧。山陂泉脉活,村市柳枝柔。春饼吾何患,嘉蔬日可求。”谦孚的《冬菊》“连日西风枉肆狂,霜菊仍旧笑冬阳。为消一缕孤寒意,尚惹蜂蝶蕊上忙。”这些诗句都是对腊月景致的描绘和抒怀。

腊月如画,那是一幅田园风光的画。乡村腊月,碧空如洗,田地休耕,万籁寂静。晚稻收割后留下的稻茬,像是铺在稻田里的黄色地毯。一丘丘油菜泛着绿油油的光亮,在冬天里做着春天的美梦,那是一个金黄灿烂的梦。农家庭院里的茶花,山野上的冬菊依然怒放,点缀了乡村的田野风光,像是给萧瑟的自然画上恰到好处的一笔。宋代诗人王柏《叶西庐恵冬菊三绝》诗云:“霜天无物不凋残,忽见青蕤羽葆攒。欲制颓龄须耐冷,一阳定有落英餐。”表达了菊花即使在霜天万物凋零的背景下,依然顽强生长,这是多么的坚韧和不屈。村庄里那些落叶的桃树、梨树、枫树、银杏等树木,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虬枝显露出峥嵘与锋芒,直刺苍穹,仿佛与天空聊天,似乎有说不完的心事。它们只相信天空,天空会在第一时间把春天的信息告诉它们。这是一幅多么生动而又风骨的冬树画面。

一个腊月,让我充满遐想。想念最多的,是那些沿袭多年的传统习俗。腊月的习俗就是过年的风俗,也就是过年的仪式。试想,要是没有了这些习俗和仪式,过年还有氛围吗?而今这些习俗已与我们渐行渐远了。城里人原本就不讲究这些,乡村里也因新老交替而渐渐淡化了习俗。现在90、00后的年轻人,大多没有腊月的概念,过年习俗也知之甚少。网络化、视频化、快节奏的生活方式,正在稀释着传统的过年仪式。一切变得无所谓,一切变得简单化,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退步呢?

现代时尚的过年方式固然有新意,但已冲淡或取代了一些传统习俗,腊月的意识淡化了,过年的氛围淡化了,不能不说这是传统文化的丢失,这是令人遗憾的。我想,在倡导乡风文明的时代,在春节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今天,应该呼唤传统习俗的回归,应该把过年的仪式感传承下去。这是一种历史文化,一种文明特色,这是中国人民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但愿这不是一种遐想,但愿传统仪式让过年更快乐,让生活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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