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秋梨

□九歌

我家住在内蒙古东北部,挨着黑龙江。

冬天集市上售卖一种叫冻秋梨的水果。溜溜圆的,长尾巴的,有梨脑袋带花点儿的,大的,小的。我喜欢吃那种带花点儿的。这种梨有个不错的名字——花盖儿梨。

秋梨,是一种野梨,产地多在长江以北中原一带,秋天采摘,下树后用蒿草遮盖,囤积山上,上冻以后上市。

梨,冻以后,凉甜不涩。冻梨的吃法和鲜吃不同,要等,等梨子化去冰壳,泡在凉水里解冻,乡人称之为“缓”,嘴急的买回家抱着啃,伤牙。

小时候过年,家家买一筐,放仓房里。三十晚上,掏半桶,舀上几瓢水,水没过梨蛋子,早早缓上。吃完年夜饭,全家人围着水桶吃。大年夜吃梨有讲究,吃可以,分不可以。

小时候吃冻秋梨,透露出大人的某种无奈。孩子多,买几个苹果橘子分了就没了,挎一筐梨蛋回来,扛抓。

生活好了,时令水果不断,过年买不买冻秋梨,没几个人想着。

我一直舍不了这口儿。

入冬以后,从冻秋梨露面那天起,一兜一兜往家买。

吃长了,摸出了门道。产地、年景的关系,年年梨的品种不变,味道不一样。

买梨的时候,挨着摊儿走,一个摊子买几个,回家尝尝,觉着哪家的好吃,再转回身买一袋。撂北阳台墙角,吃出正月,搁不住了,拿塑料袋一个一个包起来,塞进冰箱里。想吃的时候,一个一个往外掏,省着吃。

冻秋梨败火消食,牙口怕凉肠胃怕冷的人不宜多食。

梨放水里解冻,缓出一个冰坨以后,磕去冰壳,露出软塌塌的梨蛋蛋,吃嘴里含一会儿,焐焐凉气,吞着吃。凉气甜气从嗓子眼儿往下走,通透。喝高了酒,吃两个,胳膊,腿儿,管不住地往四下里背着伸。

拿一个拳头大的花盖儿梨,放碗里,撂餐桌上,缓透了,咬一小口儿,裹住,满口汁儿,“咕咚”一声,咽下去,找着了那种通透的感觉。

母亲在的时候,回乡下,提拎几个,进屋递给炕上坐着的母亲。母亲拿一个放进自己喝水的搪瓷缸子。缓透透的,筷子头儿对着犁肚儿扎一个窟窿眼儿,凑上去,嘬着裹,梨子皮瘪下去,母亲的脸红起来。

妻子看我们娘俩吃梨憋不住乐。“你也来一个!”我低着头,摸一个举给她。“不要了,不要了”,她边说边下意识地用手抹两下嘴角儿。她怕凉,摇着手走了。

冻秋梨,白白的瓤儿,黑黑的皮,皮里皮外由白转黑,黑,一准是冻出来的。北方梨树不好活,结了梨也长不开,产地一准跑不出南方。南方产的,大老远运过来,免不了火车汽车手推车轱辘着折腾,卖给北方人大冬天坐热炕上吃。甭说滋味如何,单说这长长的距离,就有了些想头。

我回回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就会冷不丁冒出那种熟稔而通透的感觉,想起母亲坐炕上吃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