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姜晓燕
林立的商铺中,夹着一间小小的裁缝铺。裁缝铺门口悬挂着一块长条的硬纸板。硬纸板上写着四个浓黑的大字“修补衣服”。有风吹来,硬纸板“啪”一声翻转,又会显出背面的四个字“十年老店”。
店很小,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店里堆满了各种布料,布料旁搁满了一个个透明的塑料盒,盒子里盛放着形形色色的钮扣。挨挨挤挤的店里,一台老式凤凰牌缝纫机,一个埋头干活的大姐。大姐顶着一头白发。
她穿针引线从不戴眼镜。我赞叹道:“您的眼睛视力真好。”她说:“劳碌命,得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儿子指望不上。老伴又走了。能指望谁呢?还不得指望自己。”
临近春节,我买了条裤子,一试穿,长出了一大截,就把裤子送去店里。大姐为我量了腿长,用粉条做了记号。她对我说:“如果你有事的话,自己去忙好了。裤子放在这儿,过3个小时后来拿。”
忙着忙着,当我想起来时,4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我赶紧往大姐的店里走去。
刚到店门口,就看到好几个人聚拢在那儿,堵着门。我上前一看,见是一个牵着一条狮子狗的贵妇。她手上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不停地甩动着:“我让你在我钩破的衣袖这儿,贴的是名牌标签,你怎么贴了个杂牌标签?”大姐看着标签,沉默不语。贵妇提高了嗓音:“我的羽绒服很贵的。看,这下被你贴错了标签,怎么穿得出去?”字字像石头一样落下,惊得她脚边的狮子狗也跟着叫。大姐伸手过去摸了摸标签:“真对不起!您这么好的一件衣服,被我改错了。这补羽绒服的钱就不用付了。”贵妇收了口,拿着衣服,牵着狗走了。大姐摇了摇头,坐在缝纫机边,低头接着干活。那头白发,像一团雪。
围观的人走后,我上前询问:“大姐,我的裤子改好了吗?”她边干活边回复:“还没有。”我便说道:“快过年了,您生意一定不错。我再等等。”她说:“你坐那边的凳子上等吧。”
她踩踏着缝纫机,机器嗒嗒嗒响。我与她攀谈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又是一年了。时光这么快,要做的事情,就得赶紧做。”她则认为:“时光既然这么快,反而没事情需要赶着做。”我暗忖,我说的点,尚在事内,而她的点,已落在了事外。
期间,陆陆续续来过好几位顾客取衣服,她的回答一律是“还没有弄好,你再过一个小时后来取”。顾客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有个穿皮裤,登高靴的小姑娘已经走远了,又折回来,嘱咐道:“一定要先帮我弄好啊,我明天有年会活动,要穿的!”大姐点点头。
忽而,一个小伙子跑了过来,开口就问:“我的西装裤改好了没有?”
大姐站起身,从高处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红色塑料袋,递给那个小伙子。
小伙子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好了!我都往这跑好几天了,今天说明天好,明天又说后天好。眼看我的婚期近了,你这几天要是忙,你跟我说嘛,你不要骗我啊!”说着,准备去解塑料袋上的结。
大姐说道:“不要看啦!”
小伙子偏不听:“我要看看弄得怎么样。这可是我结婚那天要穿的啊!”
我也忍不住朝那个小伙子的塑料袋瞧去。
小伙子打开塑料袋,拿起西装裤,仔细端详着裤脚:“哇,这裤脚边您是手工挑针缝的啊,针脚这么密密齐齐!”
大姐本来黑着脸,听到小伙子这么说,脸上瞬间有了笑意。
小伙子走后,铺子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到大姐正在用细针补一条黑色针织裙上的一个小洞,一针一针,一丝不苟。我夸赞道:“好手艺!”
她看了看我,苦笑了一下:“好什么呀?你刚才没看见,我把人家的羽绒服给补坏了吗?”
我安慰她道:“那是小意外,可以忽略。”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吐出几个字:“都怪我——不识字——”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那您店门口挂着的那块硬纸板上的字,是谁写的?”我轻声问。
“是我儿子。”她抬头看了看店门口,“那次难得来店里,他给我写的。”
末了,我的裤子裤脚终于扦好了。趁大姐起身熨裤边的当儿,我拿起桌上的粉条,给硬纸板上的“修”字中间添加了一“竖”。
她看见了,刚要张口。我抢着说:“下回,如果您需要,我来帮您写。”
临走,她送我了一个红色的“福”字,说是市场管理部门给每个商铺提前拜年的礼物。她还说:“我过年打算出去旅行,过了元宵节才营业。新的一年见!”那头白发更醒目了,闪着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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