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度词:“真我”风潮加深代际间认知偏见 | 社会科学报

2024年度词


《柯林斯词典》2024年度词榜单出炉,形容词brat问鼎,意为“真我的”。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松弛地扛起活出“真我”这面“潮旗”,这股愈演愈烈的“真我”风潮亦引起不同圈层、不同知识和认知背景的人的关注。“真我”风潮兴起的动因是什么?这股风潮的流行会对未来世界文化建构产生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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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真我”风潮加深代际间认知偏见》

作者 |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教授    王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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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特审美观、生活方式开始被世界看见


《柯林斯词典》2024年度词榜单出炉,问鼎的是形容词brat,意为“具有自信、独立和享乐主义态度特征的”。考虑到追求享乐是人之自然本性,又考虑到自信和独立是理性人致力于追求的本真,我将brat翻译为“真我的”。松弛地扛起活出“真我”这面“潮旗”的是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


Brat当选源于32岁英国流行乐女歌手Charli XCX于2024年6月推出的第六张录音棚夏季专辑的标题。词典方说:“Brat不仅仅是一张获得巨大成功的专辑,它是一种已经在全球范围内与人们产生了共鸣的文化现象,且brat summer已经将它自身确立为一种审美观和生活方式。”《柯林斯词典》总经理谈到brat胜出时说:“随着今年很多重要词汇正被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带火,我们可以很自信地说这是年度词榜单有史以来最‘真我的’词。”这一说法符合《柯林斯词典》历年的年度词遴选实际,但并不符合年度词评选的普遍实际。2015年《牛津英语词典》遴选出来的年度词是一个意为“笑哭”的表情符,其“真我的”程度堪称“神级”。


《柯林斯词典》将brat看作形容词并解释为“具有自信、独立和享乐主义态度特征的”。这一解释与brat的本义——孩子(贬义词,尤指顽童;毛孩子;淘气包)无关,而与brat的旧词新义密切相关。brat的旧词新义要归功于女歌手的贡献。她将一个典型brat解释为:“就像那个有点凌乱、喜欢聚会的女孩,有时会说点傻话且自我感觉很好,也可能有时会崩溃,但某种程度上可以通过聚会得到恢复。”乍一看,这一解释似乎与“派对女”相近,但事实上两者意思相差甚远。


“派对女”多用作贬义词,通常指那些喜欢或者经常参加派对、一味拜金并沉迷享乐的女性。但brat的语用含义是中性偏积极的,指的是真好玩和真好享乐的女孩。鉴于好玩和好享乐是人之自然天性,我们姑且将其称为“真我女”。与通常对“派对女”的负面认知相对,如今人们对“真我女”的认知通常是中性偏积极的,认为她们代表了一种新的审美观、新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作形容词用的年度词brat描述的就是“真我女”独特的行事和心理风格。基于此,我将brat翻译为“真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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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brat搭配的最高频短语是“真我夏天”(brat summer),指的是“具有独特时尚风格、无忧无虑、与‘派对女孩’审美合拍的大胆心态或观念”。年度词发布方说:“真我夏天可能结束了,但是它留下的文化遗产将永远存在。”扛起“真我夏天”这面文化“潮旗”的是两个新世代: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出生于1995至2009年间的人被称为“互联网世代”或“Z世代”。2010年后出生的那些人被认为是“超越Z世代”的新一代,他们被称为“阿尔法世代”。之所以用希腊首字母阿尔法(α)指称这一代,主要原因在于,他们是21世纪出生的第一代人,也是数字智能时代的原住民。“阿尔法世代”这一称谓源于澳大利亚人口统计学家和未来学家马克·麦克林德尔的著作《XYZ世代的ABC:理解全球世代》。为行文方便,我称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为“真我世代”。借助2024年度词,“真我世代”独特审美观和生活方式开始被世界看见,并令世界瞩目!


偏好和偏恶异常分明


2024年度词榜单上的九个上榜词全部来自社交媒体,且全部是因“真我世代”的高频使用而成功“出圈”。仔细分析其语义,发现它们均与“真我世代”之生活宣言——活出“真我”有关。从深层语义角度来说,活出“真我”意味着偏好和偏恶都异常分明。榜单上与“真我世代”之独特偏好密切相关的语词有四个。


一是“时代”(era,某人生活或者事业中具有独特特征的一段时期)。“时代”上榜,主要源于美国女歌手泰勒·斯威夫特征服世界的时代巡演(The Eras Tour)。流行文化把旧词新义的文字游戏玩出了新高度!


二是中性意义上的“服美役”(looksmaxxing,致力于使外表吸引力最大化的各种努力)。该词上榜反映“真我世代”极为重视“美”之身体实践。“服美役”是近两年在网络上引发热议的一个“潮词”。关于其价值评判取向,网络上主要有三种基本观点:一是积极取向,认为致力于使自己外表吸引力最大化是个体的自由,不但无可厚非,而且他人无权置喙;二是消极取向,讽刺“服美役”的行为并将其贬低为一种有害身心健康的变相服役;三是反对和拒绝,认为“服美役”实质是男性权力和异性恋男性“凝视”的结果,故而拒绝和排斥“服美役”。


三是“浪漫奇幻小说”(romantasy,一种融合了浪漫爱情小说和奇幻小说的文学体裁) 。电子杂志上题为《当我们谈论浪漫奇幻小说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的文章引用了一位书商的话:“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奇幻小说里面一直都有爱情故事,但我想它之所以火起来与它被等同于世界建构有很大关系。世界建构是读者深度沉浸在奇幻浪漫小说中的一个原因。”这解释了“浪漫奇幻小说”受青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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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是“纯粹飞行”(rawdogging,进行全程无电子设备或者其他干扰的长途飞行)。这个俚语入选是源于社交媒体平台上一些年轻人记录其在无任何数字活动消遣——不看电影、不听音乐,甚至不吃任何零食的情况下忍受长途飞行的真实感受,即把一次普通的旅行经历变成一次心理忍耐力或者心理意志测试,以测试人们对无聊或者不舒服的忍受极限。


年度词榜单中与“真我世代”之独特偏恶有关的语词有五个。一是“蝶唠”(yapping,喋喋不休地唠叨无关紧要的事情)。二是“脑腐”(brainrot,俚语,明显因过多消费低质量在线内容而导致失去清晰思维的能力)。三是“反大众旅游”(anti-tourism)。今年夏天,反大众旅游抗议活动席卷欧洲。支持抗议活动者认为,现行的大众旅游模式推高了旅游地的房租和房价,增加了很多人的居住成本,使得工人们的生活普遍愈加贫困,受益者只是少数。四是“妄想的”(delulu,指某人的想法或者期待完全错误或者不靠谱)。Delulu是一个俚语,它是“妄想的”(delusional)简缩形式。两者虽是同义词,但delulu在语义上更为夸张。该词源于韩国流行音乐粉丝社区,原本用来描述表现奇怪或者做出极端行为的超级粉丝或者约会对象,也被用于描写那些因自身妄想心态或者观念而在行为上展现出非常奇怪或者强迫症特征的人。五是“超级大多数”(supermajority,非普通意义上的大多数,而是特指对通过一个动议具有决定作用的特定多数选票)。


“真我”风潮实质是科技文化的先声


“服美役、时代、浪漫奇幻小说、纯粹飞行”四个上榜词反映了“真我世代”偏好的独特生活方式:极注重自身和他人外表、喜欢巨星音乐会、把世界建构浪漫奇幻化、热衷各种不可思议的创意挑战。“蝶唠、脑腐、反大众旅游、妄想的、超级大多数”五个上榜词则反映了“真我世代”五个普遍偏恶:低质量人际话语互动、低质量网络信息消费导致的恶果、非正常心理引发的非正常行为、低品质的生活和生活环境、妨碍社会公平公正的特定社会因素。九个上榜词反映了当今世界文化的一个不争事实:“真我”风潮已经席卷世界!


从社会认知角度来说,“真我世代”独特的偏好和偏恶实质是感知透镜而非理性评判所致。透过感知透镜看到的并非科学意义上的“赤裸事实”,而是“认知事实”或者“建构事实”。从社会文化建构角度来看,社会文化发展的核心推力是“认知事实”而非“赤裸事实”。针对“真我世代”基于“认知事实”所掀起的“真我”风潮,不同圈层和不同群体有不同的看法。作为一个资深的语言学和社会文化研究学者,我感兴趣的是:“真我”风潮兴起的动因是什么?这股风潮将对世界未来的社会文化建构产生什么影响?


“真我”风潮实质是科技文化的先声,其兴起的主要动因在于科技赋能。《连线》杂志创始主编凯文·凯利曾指出:全球主义(知识共享、潮流趋同)、创新加速和AI驱动生成(生成一些我们不想做的事情;生成一些我们想不到要做的事情;生成一些我们根本想不到的事情),这三大趋势势必推动并加速文化变革,进而产生文化新形态——科技文化。目前,随着生成式数字智能在专业学科领域和社会生产场景中的广泛应用,我们已经进入智能时代,开始见证科技对世界文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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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科技的主要目的是增强人类福祉,从理论上来说,科技越发达,人类普遍将有更多的闲暇时间享受生活。事实也是如此,智能时代把娱乐/享乐至上推到了人类历史的一个新高度。得益于互联网和数字智能技术赋能,形成了一种基于信息个体定制化的、新的信息环境,使得信息之于个体的靶向娱乐功能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度。另外,融合现实开始形成:数字和非数字现实开始融合,使得某些网络终端用户难以区分两者之间的界限,沉浸式线上娱乐开始成为很多人的日常。此外,数字生成信息开始呈现泛滥之势,尤其是学生们开始借助生成式数字智能完成课业和作文任务,使得学生们有更多的闲暇关注自身和享受生活。正是在科技大大提升人类福祉的大背景下,“真我世代”才能自信而独立地活出“真我”。


“真我”风潮的流行意味着“塑造人们居于世界中的此在方式的那些共享的社会想法、价值和行为发生了变化”(Aranzadi,2018)。那么,“真我”风潮的流行会对世界未来的社会文化建构产生什么影响?有学者认为“各种新技术将很可能加深影响个体信息处理能力的各种认知偏见。如此一来,可能使得个体和社区更难就与他们自身及其共享经验、身份和文化接触点有关的各种事实达成共识”。事实上,“真我”风潮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代际间认知偏见日益加深的结果。而“真我”风潮的日益流行则可能使得代际间的认知偏见问题更加极端化,进而可能使得各种亚圈层群体间的社会文化身份的对立和冲突更加极化。


海德格尔有言:“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每一世代被抛到不同的时代。因时代独特性的因由,每个世代都有其独特的世界观、审美观和生活观。2024年,藉由年度词和年度词榜单的发布,我们见证了“真我世代”扛起活出“真我”这面“潮旗”!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933期第6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王立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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