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芒市丨一辈子腌好一棵菜

一辈子腌好一棵菜

让我记住黄翠兰妈妈的原因有点特别，她主办的唱山歌比赛，一等奖竟然是一头牛。这奖品朴实中带着点豪横，山歌和牛是这么接地气的存在，让我对这位黄妈妈充满探知和好奇。



我至今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和黄妈妈相识在勐戛三仙洞的小卖部门口。才看到我们都来，她老远就招呼素未谋面的我们，品尝她做的麦芽糖。“来尝尝我做的麦芽糖，自己做的，你们放心吃，我管够！”我们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这口糖，让我们品尝到属于糖温柔的另一面——甜的味道在嘴里温润绵长回甘却不甜腻。在简单交流后，她用信手拈来的山歌表达了对我们远道而来的欢迎，高亢的山歌在山谷里久久回荡，远处的村民同样回之以歌，一唱一和之间整个山谷都随之欢愉起来。比起悠扬的歌声，让我记忆犹新的还是她富于感染力的笑容，她亲切爽朗的笑容仿佛都是麦芽糖熬煮的，有着神奇的魔力，如一轮寒冬里的暖阳，让你忍不住迈开追逐的步伐。

再见黄妈妈时，她正笑容满面地鼓励村里的“红领巾”们要向革命烈士学习，要爱国爱家，有家国情怀。这位衣着天空蓝土布衣，头戴着食品加工标配蓝帽子的本土女企业家，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担当起了更多的社会责任，她出资组织全镇的小学生举办了宣扬家乡抗日烈士杨思敬的首场演讲比赛。她和“红领巾”说道：“由于我小时候家境贫寒，自己没能上学是一辈子的遗憾。自己没有文化，为供养小孩，靠的就是腌制腌菜背到大山外面去卖。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每隔5天赶一次街，我夜里3点就要起床，背起一百多斤重的腌菜担子，从老家三角岩出发经过畹町一直走到缅甸的棒赛售卖。腌菜篮子比我自身还重四五十斤，翻山越岭负重前行，一天来回肩膀上磨破的皮还未结痂又被再次磨破，在周而复始的循环中硬是在肩膀上勒出深深的凹痕。腿也在负重中逐渐变形，身高都硬生生被压矮了几厘米。吃不了读书的苦，你们就要像奶奶一样受生活的累呀！”

后来每次我们到勐戛镇宣扬革命烈士精神的时候，都能看到黄妈妈瘦弱的身躯走在我们的最前面。活动中崎岖的山路都让我们走得踉踉跄跄，年近耄耋之年的她确是脚下生风。身边像她这个年纪的长辈，或多或少都进入风烛残年的自怨自艾中，可黄妈妈却像一台欢乐的永动机。黄妈妈那灿烂的笑容对我似乎有神奇的魔力，自从相识后脑海里经常浮现她爽朗的笑，然后自己也会变得开心温暖起来。慢慢地黄妈妈和我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她经常会和我聊聊她的过往。在闲聊中她告诉我，她的生日是腊八节这天，她的奶奶认为她命数里就是做腌腊的料，所以奶奶就打破他家做腌菜秘方传男不传女的规定，13岁就得到奶奶的祖传秘方，开启了她传统技艺传承之路。现在以黄妈妈名字命名的“国翠食品厂”靠干净卫生和极佳的口感已经成为勐戛镇的口碑乡镇企业。腌菜厂年产值逾二百万元，不仅解决了当地十余人就业，还为当地大力发展青菜种植做出积极贡献。如今“黄翠兰腊腌菜”不仅在德宏家喻户晓，还卖到了浙江、广东等地的大都市，甚至走出国门畅销到泰国、新加坡等国家。

现在每次到勐戛，我都会主动去找黄妈妈，总想徜徉在她的笑容里，治愈生活的鸡零狗碎，再带上一身温暖回归。当然也少不了吃上她的一口腊腌菜，让自己的味蕾在腊腌菜的酸香中觅得独属的乡愁。相处时间长了，你会发现黄妈妈是位有大智慧的长者。从为人处事的豁达，到管理企业的用心用情，都有她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大家都说虽然黄妈妈不识字，但她读懂了生活这本无字之书，能做到“出口成章”。不仅如此，她张口就能用高亢嘹亮的山歌把老百姓对生活的期盼展现得淋漓尽致。黄妈妈自己作的对联“家有国翠万载兴，门对青山千古绣”就被孩子们用木头雕刻后悬挂在他们家的大门之上，可见子女对她的崇敬之情。对联不仅对仗工整，读起来朗朗上口，还表达了她对传统技艺传承的殷切期盼和对后人满满的祝福。俗话说“三代富贵，母仪之功”在黄妈妈人格魅力的影响下，她的三个子女团结一致干事创业，家庭氛围和谐，待人接物总是笑脸相迎一团和气，温馨的家庭氛围对“家和万事兴”这句古话做了最生动的阐释。黄妈妈不仅有大智慧，她还有大爱，有家国情怀。她经常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一个人富不算富，要乡亲们一起富才是真的富！”为此她老当益壮，积极探索，有为宣传家乡举办的唱山歌比赛，还尝试过带着乡亲们开直播卖家乡特产等等。

最近黄妈妈有了新的想法，她要用家乡的英雄故事教育小朋友，把自己的传统技艺传授给更多的孩子。在黄妈妈的鼎力支持下，德宏州纪念杨思敬烈士志愿者团队积极统筹策划，一条传承红色文化和探寻传统技艺的亲子研学之旅路线孕育而生。在策划过程中，黄妈妈总觉得自己没有机会读书是一辈子的遗憾，她希望村里的孩子通过和城里的孩子交流学习，激发他们的读书激情，也希望城里的孩子来到英雄的故乡体会爱国主义情怀，感受田间劳作的艰辛并学习自己家乡的传统技艺。她还有一个最朴素的愿望就是让忙碌的父母多陪陪自己的孩子，搭建一座亲子沟通的桥梁。

‍当孩子们到她家时，她总是先高歌一曲，用本地山歌唱出对孩子们的欢迎之情。虽然说着蹩脚的本地普通话，但她依然坚持，她想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小朋友要有一颗活到老学到老的恒心。才一落座，她就热情地开启投喂模式，自己腌制的水果、自己烤制的手工饼等等，她简直就是美食的魔法师，总能把各种各样的美味变到你面前，让你的味蕾享受乡村的饕餮美味。不仅如此，她还是生活的多面手，不一会又搬来她绣的香包、拖鞋等。让城里来的孩子目不暇接、连连称赞，惊叹于黄奶奶的传统技艺之美。在研学过程中，黄妈妈总是忙前忙后不亦乐乎。一会教小朋友如何切青菜，一会儿讲腌菜的制作工艺，她殷切地教育孩子们：“做商品加工，食品安全第一位，从选料到加工都要严格一点不能马虎，食品安全大于天！”一天下来，黄奶奶成了小朋友争先恐后追的“星”，而被他邀请来的村里的娃娃也在黄奶奶的鼓励下克服自己的羞涩，勇敢走上展示自己的舞台。从未到田里劳作过的城里娃娃则被她邀请到田间感受收获的喜悦，亲自体验青菜的收割。在菜地砍青菜时，小朋友们都抬起自己砍的劳动果实和黄奶奶合影，蔚蓝的天、绿油油的青菜，配上黄奶奶亲切地笑容和小朋友的收获的喜悦，编织了一幅最和美的画卷。

研学活动中，黄妈妈依然没忘记乡亲们，她把年长的老人组织起来到活动现场卖自家菜园里的菜。朴实的老人们对做买卖老是带着几分羞涩，黄妈妈又成了推销员。老人不会用微信，城里的家长身上没现金，她就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帮大家从中兑换。城里的家长觉得自己能买到山货时鲜个个像捡到宝贝一样高兴，而售卖的老人们觉得自己田间地头的劳作还能变现，亦是成就感满满。这就是黄妈妈的智慧，她总能找到搭建社会和美之门的钥匙。

一次闲聊中我问黄妈妈：“马上您就要过八十大寿了，您就没有想着退休的一天吗？”她依然笑容满面地说：“我这人苦了一辈子，坚持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我刚成家时家庭条件差，生第一个孩子甚至连包裹的布都没有，我只好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孩子包裹起来，我至今记得大儿子都八九个月了也没穿上裤子。当时我有帮别人砌灶台的手艺，寨子的人只要叫我去帮忙我都会去，虽然我日子苦，可我从来都没有收过乡亲们的一分钱，人穷但不能志短。你看我们现在建的新房仍然保留了原来老家的石头基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这些石头都是我和老伴一块一块从山里背回来的。为了建造属于我们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和老伴到田间干完活都会力所能及地背几块石头回来，在我们共同努力下终于攒够了我们建盖房屋需要的石头。所以孩子们建造新房的时候怎么也舍不得把他父亲和我一块块搬来的石头给拆除，特别是我的老伴还没享几天福就离开了我们，石基虽丑，在孩子眼里是我们留给他们最珍贵的礼物。去年我去地里干活，不小心把脊椎跌断了，田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即便喊破喉咙，别人也不可能发现我。我暗暗告诉自己，我的宝贝们还等着我，我唯有自救才能看到他们，于是我咬牙爬回了家。回到家后我再也没能起来，直到孩子们把我送到医院做了手术后才能动弹。人要有一颗永不言弃的心，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退休，只是身体条件不允许，要是可以我还想考个驾照，这样我出行就方便了呀！”她把撕心裂肺的疼痛描述得这样云淡风轻，但我听着都能感受到她那摧心剖肝的痛。她坚强的意志力，让我觉得瘦小的黄妈妈伟岸如山。他一旁的大儿子杨朝孝也接话：“我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母亲依然对我们姊妹几个宝贝、宝贝地叫着。她平时很少责备我们，对我们永远是笑脸相迎，我们有什么都特别喜欢和她分享。我16岁就曾经到缅甸闯荡，可外面再怎么挣钱，看不到母亲的笑容，听不到母亲的呼唤，总觉得生活就是一盘没有放盐的菜，寡淡无味。所以我还是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母亲身边，和她一起传承我们家的腌菜技艺，并力所能及地回馈桑梓。”

黄妈妈一辈子坚持做好一棵菜，近七十年的腌制生涯，是对中华传统技艺最崇高的致敬！她把对生活的期盼都凝结成灿烂的笑容用来温暖身边的人，这何尝不是我们中国妈妈的缩影，是我们学习的典范呀！

明祖丽：女，汉族，1978年生，中共党员。从事党史宣传教育工作近20年，主要从事德宏州革命遗址的申报和建设督促指导及德宏历史宣传工作。是“德宏史志”微信公众号维护负责人，先后担任《中国共产党德宏历史学生读本》（试行）主编、《砥砺奋进70年见证者访谈录》执行副主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