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洪铁城
北京好友魏先生发来微信,建筑史学刊于2025年01月01日10:50发布消息:“《建筑史学刊》顾问委员、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吴焕加教授于2025年1月1日在京逝世,享年95岁。”
五雷轰顶的消息。真的吗?
我一下子不敢相信。立马给吴老师家打电话,阿姨接的,说吴老师于凌晨两点多走的。然后给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王贵祥教授(吴老师的博士)打电话证实此消息无误。王教授说当天晚上10点与王其钧先生(吴老师的博士)同去医院看吴老师,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想不到几小时后居然走啦。再之我又给老师小女儿吴方打电话,证实此消息准确无误——凌晨2点50,我的恩师、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著名教授吴焕加真的走了,顾自一人走到天国去了,永远永远不回来了,再也见不到他笑眯眯的容颜了,再也听不到他温文尔雅的声音了。
我禁不住老泪纵横,寝食不安。
想不到12月28日送走著名诗歌理论家、我在诗歌创作方面的良师益友骆寒超教授,紧接着收到导师仙逝的消息——这几天算得上我人生再悲哀的日子了。
我原与清华大学陈志华教授比较热悉,来往较多。武义县郭洞、俞源两个村进入首批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就是我们交往中的一个佳话。1996年初得知他们学校招收在职博士研究生,我写信问能不能做他的学生?过了没几天他打电话过来说:“我只能带硕士研究生。但可以为你推荐一位博士生导师。”
他推荐的就是吴焕加教授。
许多陈年旧事,像电影画面一幅幅的在脑海中重现——
通过较为复杂的审批之后我接到通知,最后一关是导师面试。到了约定日子,我飞北京去清华园找到吴焕加教授——大个子,头上稀疏的白发记录着一个大教授、大学者的辛劳。房子堆满书,启功的亲笔书法说明交际之广。见面一句我长你没有多少岁,把我们拉得好像老朋友一样。
我说我想读建筑哲学专业。他问为什么?答曰:因为中国建筑师的设计基本功极好,但缺少灵魂性的修养。他说,“你的想法很好。但哲学是虚的,很难找出评价标准。毕业答辩论文肯定可以通过,但难免有评委在背后发出异议。”
我茫然!
他接着说:“你的名气很大。1985年以一篇《建筑美的探索》出席了最高规格的‘全国繁荣建筑创作座谈会’。你写东阳传统建筑的论文发表不少了,完全可以成为专门研究东阳传统建筑的‘东阳王’,好像萧默(吴老师的博士)是专门研究敦煌的‘敦煌王’。”
如果不听导师规劝,估计面试就会搁浅;我答应了。
回来收到录取通知后,开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完成布置下来各门功课的作业,并开始搜集撰写毕业论文的有关资料。说怪也真怪,建筑哲学方面的成果接二连三的撰写完成:《建筑社会论》《建筑时俗论》《建筑三我论》《建筑硬软论》等,并相继在几个大杂志发表,反响不错。其中4万多字的《建筑有无论》,还被美国科尔比文化艺术中心评为优秀论文进入全球网“以示世界性介绍”。
有一次电话里吴老师说:“你寄来的这些论文很好,每个选题都可以单独写成一本书。”我听了感到机会来了,便诉苦说:“吴老师,我就是工作太忙,因为担任金华市国土规划局总工程师,一抓金华市城市总体规划编制,二负责金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编制,三主持江北城市中心区控制性详细规划,四还有文山会海等等等等,团团转。写东阳明清住宅,抽不出时间下去调研,也很难找人可以帮助测绘。您,能不能同意我仍然以建筑哲学为专业方向呢?”
他停顿了一下,表示同意。
大概过了半个年头,吴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我希望你再写篇务实的论文——还是写东阳木雕住宅吧,四五万字就可以。”大概发觉我的回答不爽快,搁电话前他补充一句:“这方面的论文你发表不少了,应该没问题。”
我的妈呀,还要写这么多,这不是太苛刻了吗?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写。
2000年5月20日毕业答辩会上。
2000年初,毕业成果《东阳明清住宅研究》40万字,然后16万字的《建筑六论》作附件,打印后按老师要求分别寄给东南大学郭湖生、郑光复,华中科大张良皋,华南理大陆元鼎,同济大学卢济威等十多位著名教授初评写出评语。然后吴老师定下5月20日在清华大学建筑系馆一楼会议室举行毕业答辩会,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授陈志华、楼庆西,北京市建筑设计院总建筑师、设计大师张开济,中国工程院院士马国馨,中国传统建筑园林研究会会长周治良等出任毕业答辩评委,著名古建筑专家王世仁任答辩委主席,博士后彭怒任答辩委秘书,清华大学建筑系王路博士、《世界建筑》编辑部贾东东主任等做答辩会工作人员。毕业答辩顺利通过后,两本书分别在同济大学出版社和中国建工出版社出版,建筑界文化界反响较好。记得好像是2001年吧,济南大学规划系41名师生手拿《东阳明清住宅》一书,千山万水跑到东阳按图索骥,完了赶到金华与我见面,浙师大安排我在大教室专门为两个高校规划系师生讲课。
在《东阳明清住宅》书中,一,我推出“十三间头”三合院为东阳明清住宅“基本单元”;二,根据存在特征我认定东阳明清住宅是不同于其他地方民居的、一个以木雕装饰为特色的传统建筑体系;三,从东阳110多个主要姓氏源流研究中发现,东阳明清住宅的业主都是北方南迁的名门望族、皇亲国戚,所以又有了“儒家传人住宅”概念;四,发现金华所属义乌、浦江、武义、磐安、永康等县市,也有大量的“十三间头”三合院和由“十三间头”扩容形成的特大建筑群,而且还出现在金华周边的嵊州、诸暨、龙游、缙云、建德、富阳等县市。于是我发觉这个课题,应该做大了。
坦白地说,如果不是导师吴焕加教授的“苛刻”,就不会有我对金华各县市及金华周边县市古建筑进行大面积调研,就不会有“基本单元”精彩杰作“十三间头”的发现,就不会有“木雕装饰为特色的传统建筑体系”和“儒家传人住宅”两个基本概念的理性认识。这一切,其实都是最终创立“中国婺派建筑学说”的铺垫。
2004年,我的论文《东阳明清聚落卢宅原始规划分析》作为中国篇带头稿参加在日本松江举办的中日韩传统建筑国际学术会议。我将《东阳明清住宅》带去分赠日本、韩国建筑学会会长,他们都“桑克油”个没完。
是年下半年,我作为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城市规划代表团团长,带13人访问澳大利亚、新西兰,把《东阳明清住宅》带给了英国皇家建造师协会和新南威尔斯大学。然后还在另几次出国时分赠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大学遗产中心等。
为了弄清婺派建筑“十三间头”与聚落的关系,有了《经典卢宅》一书;为了弄清婺派建筑村落的人文历史,有了《沉浮榉溪》出版;为了弄清婺派建筑村落的风水奥秘,有了《稀罕河阳》闻世;为了弄清农村隐性资源开发,又有《原真永安》付梓。
然后是《“十三间头”拆零研究》出版,对婺派建筑基本单元作了全方位、多学科、深层次的研究分析,发现婺派建筑是立体的“百科全书”,中国国学的活化石。
可以这样说,我在导师的“强迫”下,坚定了投身研究婺派建筑的决心和信心。我利用所有双休日、节假日去各地农村调研,翻山越岭,走街穿巷,在没有小桥的山溪上歪歪扭扭让人扶过去,在没有路的山坡上让人前拉后推爬上去,在发了霉的老房子进进出出患上额头泡症,在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上流下鼻血住进医院,在梅溪堤上拍照时被未处理的底脚罗丝拌倒,脸上、滕盖多处摔破出血……
下乡调研途中。
然后先后在中国建筑界所有大刊大报,还有《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南方周末》《北京日报》《中国文物报》《浙江日报》《新民晚报》等等发表文章百余篇,并在国家级学术会议上作报告数十次,应邀为很多大学及大型企业、团体、党校、政协、人大等作学术报告上百次。1990年我的论文《论东阳明清住宅的研究价值》在西安举办的全国学术会议上安排第一个主旨报告;1996年我的论文《中国第三圣地,婺州南宗阙里》在曲阜举办的全国学术会议上安排第一个主旨报告;2006年我的论文《自然山水格局的正误判断》在拉萨举办的全国学术会议上作重点宣读。
在宏观的、中观的比较研究中可见,我们的婺派建筑与北京四合院、陕西窑洞、四川挂脚楼、云南白族三坊一照壁和傣族干栏式竹楼、西藏碉楼式石头民居、山东海带草民居及广东民居、台湾民居全然不同,是自立于中华民族建筑之林的一大体系。而且与本乡本土的泥墙及片石、块石、鹅卵石墙房屋也全然不同。因为婺派建筑是官宦及富裕人家营建的,而泥墙石墙房屋是平民百姓造的。
2018年,在金华市政协领导的高度肯定与大力支持下,《中国婺派建筑》一书隆重出版,并举办了较大型的研讨会。2019年开始先后在磐安县政协、中共兰溪市委、金东区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下,先后出版了《中国婺派建筑·磐安卷》《中国婺派建筑·兰溪卷》《中国婺派建筑·金东卷》。其中《兰溪卷》印数达5000册。
2019年,国家住房与城乡建设部的建筑杂志社在再度续聘我为《建筑》杂志编委会委员时,特为我冠之“中国婺派建筑学说创立者、建筑规划师”衔。我认为这不仅仅是给个人的桂冠,更重要的是对我们“中国婺派建筑学说”的认同。在我们国内,这是其他地方传统建筑未曾有过的殊荣。吴老师得知后,打电话致贺。
2024年,市社科联支持出版《金华万年建筑史》,磐安县住建局与金华市村镇管理中心等单位支持出版《婺派建筑保护与利用设计规范》。7月27日,李斌峰副市长亲力亲为策划成立了婺派建筑学会。
吴焕加,1929年生于苏州,1947年考入清华大学,1953年毕业留校从事教学工作。曾任《世界建筑》杂志编委会主任、1985-1986年美国耶鲁大学和康奈尔大学客座教授、1987-1988年德国海德堡大学艺术史研究所客座教授,是世界近现代建筑史与建筑理论学术研究的最主要开拓者与引领者之一,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国际近现代建筑史与建筑理论学者。出版专著20余种、发表论文近百篇,晚年出版了《建筑学的属性》《建筑十问》等科普著作。
自1996年开始至今整整二十八年,我每年不敢忘记给吴老师拜年。如果有机会进京,不敢忘记去看吴老师。前几年走动不便,这两年忙着《规范》编写、学会成立及科普工作,没抽出时间去看他。2019年我在建筑师李敏泉、夏桂平等陪同下去看吴老师,他还幽默地地给大家说:“洪总拳打脚踢地把婺派建筑做大了,可嘉可贺!”万万没想到隔了几年,吴老师走了。
我的吴老师,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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