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在京都,和朋友夜聊《红楼梦》,很是畅快。
朋友说她小时候不知高鹗续书,但读到第87回,黛玉因史湘云触动乡愁,于是一个人回潇湘馆,让厨房做火肉白菜汤,加虾米配青笋紫菜,黛玉喝粥,吃的是五香大头菜,虽然是“南来的”,但已经足够让她风中凌乱。
就是动森里面的那个大头菜
“要是改成千枚渍我还能忍一点。”千枚渍是京都酱菜,用的是圣护院的芜菁,即大头菜。实际上,不能说大头菜就是粗鄙的食物,在平安时代,贵族们要在人日(1月7日)早上吃七草粥,七草粥中有一位就是大头菜。
还是名字气坏了,“大头菜”,再配上“五香”,确实很不符合我们对于林妹妹的想象。
林妹妹这样的美人,是吃一点螃蟹夹子肉,就要热热喝一口合欢花浸的烧酒的,洗手都是菊花蕊熏的绿豆面子,让她称赞五香大头菜(还要拌香油)“味儿还好,且是干净”,几乎等于让她怒拔垂杨柳。
我从前写《民国太太的厨房》时,曾经写过一个故事,张恨水连载《金粉世家》,为了让情节有红楼味,他写金燕西生病时,用拌鸭掌下粥。唐鲁孙见了就对他说,鸭掌不易消化,富贵公子生病时是不吃的,不如改成云腿拌荠菜。张恨水一开始不以为然,后来自己生病了,写信给唐鲁孙说,果然还是你说得对。
作为一个爱林妹妹的读者,我对于林妹妹向来是“宝玉视角”,妹妹做什么都是好的,妹妹说什么都是对的,妹妹喜欢的竹子我也喜欢,妹妹写的诗自然应该第一名,至于妹妹不爱吃的肉……
没关系,我帮妹妹吃。
我爱吃肉这件事已经无需赘述了,毕竟,我做了一本叫做《我要吃肉》的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好像讨论吃肉,是一件有点羞耻的事情。
鲁提辖拳打郑关西之前,才会一会儿要排骨,一会儿要臊子,班里的男生都在讲述着脸上开了颜料铺子是什么样,大概只有我在想,那些臊子,真是可惜了,用来做狮子头,肯定好吃。
我的男神苏东坡,明明一边教大家文火慢炖小猪肉“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一边又假惺惺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哼,看这矫情劲儿,肯定是吃饱了才写的。
我有段时间还挺喜欢看周作人的散文,但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无趣,张爱玲一言以蔽之,“写来写去都是他故乡绍兴的几样最节俭清淡的菜,除了当地出笋,似乎也没什么特色。炒冷饭的次数多了,未免使人感到厌倦。”
文章太素,也不是好事。活色生香的人,就该活色生香吃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是真名士自风流。
腊排骨炖白萝卜
前阵子在小红书,忽然发现还有读者记得我从前在看天下写的《金瓶梅》的吃喝专栏,后来集成了《潘金莲的饺子》,我内心很喜欢那本书,当然因为那是戴敦邦先生给配的插画,也因为写专栏的那时候,我好像格外有心气儿,做什么事情都只有一个“勇”字,那几年的胃口也格外好,我有位多年老友钱老师,给我取名“三碗不过岗”,是三碗饭的碗,当然,吃这么多饭,还是为了吃肉。
现在不要说三碗饭了,吃三口都不怎么行——更可气的是吃这么少,却并不见瘦。
《红楼梦》里,最喜欢看的章回是史湘云烤鹿肉,她说,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了。我深以为然。
要说可以倚帘啃排骨的美人,《红楼梦》里大约只有夏金桂,《金瓶梅》里则当属潘金莲。我们要感谢潘金莲,因为是她的提议,才有了那个著名的一根柴火烧猪头。
猪头是宋蕙莲做的,然后这功劳却要记在小潘潘头上。正月里,主人和主妇出门走亲戚,金莲、玉楼和瓶儿三个人在房里下棋,玉楼提议输了的要出钱,分明是针对李瓶儿——以金莲和玉楼的聪明,李瓶儿的这盘棋,必输无疑。
金莲的提议实在别致,“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银子买金华酒儿,那二钱买个猪头来,教来旺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说他会烧的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儿,烧的稀烂。”下棋的是美人,商议吃猪头的也是美人。这是《金瓶梅》作者的高明之处,这不是官宦家的美人,是商人家的美人,虽然有点粗俗,却委实鲜活。
细心的玉楼故意问“大姐姐不在家,却怎的计较?”自从李瓶儿嫁进来之后,玉楼和金莲总是形影不离,貌似结盟,玉楼却比金莲更聪明。连吃个猪头,都不忘了礼数。金莲心大,只说:“存下一分儿,送在他屋里,也是一般。”
果然,李瓶儿输了,这个书里最诱人的猪头,终于激动人心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宋蕙莲)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得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不用两个小时,一个油亮亮、香喷喷、五味俱全皮脱肉化的红烧猪头就可出锅了。再切片用冰盘盛了,连着姜蒜碟儿送到了李瓶儿房里,三个美女居然就着酒,吃完了一整只猪头。
我写到此处,立刻饿了,去冰箱翻检,发现尔雅给我寄的新年腊肉里,居然有一包猪舌一包椒盐排骨,猪舌也来不及用刷子细刷了,热水洗了几遍,垫了点红薯就上笼开蒸,所以,以下的文字,都是在这种充满肉香的氛围里写下来的。
我喜欢这种简单的外包装,有点喜气洋洋,本质上是真诚的
连周作人都写过《猪头肉》:“小时候在摊上用几个钱买猪头肉,白切薄片,放在晒干的荷叶上,微微洒点盐,空口吃也好。夹在烧饼里最是相宜,胜过北方的酱肘子。”
我顶顶欢喜的事情,就是在刚刚煮好的白饭里,埋进一块菜市场买回来的猪头肉,像金粉深埋那样,享受那种神奇的肉香。
很奇怪,猪头肉的香气,是和一般猪肉不一样的。《金瓶梅》里的猪头太著名了,所以后来唐鲁孙也效仿一次,但是他炫耀自己这个猪头是用海南紫鲍和猪头肉同烧的,当然更加浮夸。唐鲁孙倒是推荐了一段《穷大奶奶吃烧猪头》的单弦儿,我也去听了,大约还是金瓶梅的路数,用一根稻草烧猪头,一个猪头没煮烂,穷大奶奶坐下、起来只怕有一百二十遍的唱词。
猪头确实难烧烂,宋蕙莲用一根柴火,究其根本,是因为她用“锡古子”扣定,可以让锅内的高温蒸汽不散发。“锡古子”是何物?《说文》中有云:“盬,器也,从皿,从缶,古声。”《黄辞》释义为:“有合缝盖子的锡锅,上下相合圆形如鼓,应作‘锡鼓子’现在已经淘汰。”有四川朋友告诉我,四川方言里也有 “古子”(应写作‘盬子’),一般多指盛食物用的器皿,其状为“鼓形”,过去多为土陶、或是搪瓷制品。从文中看,这“锡古子”也许就是明朝的高压锅吧——后来我到山东时,居然有读者告诉我,这东西现在山东农村仍有,可惜我还是没见到实物。
烧猪头需要时间,我蒸的椒盐排骨和猪舌比烧猪头容易多了,大半个钟头已经软烂,另外烧了一个清淡的紫菜蛋汤,配白饭,立刻开吃。
我大概很久没有这么大口吃肉了,这大概算是京都后遗症(我在京都吃牛肉两片就饱了,和牛的脂肪含量确实高),忽然生出一点豪气干云,这是尔雅的排骨的功劳。
拍图的时候只剩最后一根了,大家凑合着看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买尔雅的排骨香肠,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我最喜欢的就是她从前有两年卖的猪脸肉,可惜今年没有了,但是猪舌头也很好吃。她自己写了文章,原来已经卖了七年,我大概也跟着吃了四五年了,第一次买腊排骨还闹了笑话,我以为她卖的是那种云南腊排骨,结果收到其实是四川的腊排骨,有点四川家常口味,不适合做汤,适合垫了萝卜干红薯南瓜蒸着吃。
她那时候发给我看整扇的排骨,有点酒池肉林的感觉
香肠收到的时候有点发软,结果我放在阳台晾了一夜,立刻达到了我想要的软硬度,帝都的风可真厉害。猪舌头更适合下酒,我用买的芝士搭配猪舌头,用在京都买的“花街杨枝”串起来,一下子成了风雅的下酒菜,友人来,夜里两个姑娘喝了一瓶威士忌,说了什么,好像已经不重要了,但这样的冬夜,注定是温馨的。
这是尔雅开卖香肠排骨猪舌头的第七年,今年我决定帮她卖一点(她定制了180斤,似乎已经卖掉很多了),这样大家都可以早点过年。
用不着怕吃肉长肉,我特别配了消除油腻的梨山冬茶,仍旧来自仲堂夫妇,他们也很快要回台湾过年,再见要到四月了。推荐梨山冬茶,是因为这是一款特别适合过年期间喝的茶,对抗大鱼大肉带来的油腻感非常合适,仲堂特别叫我提醒大家,今年梨山冬茶秋季雨水足、立冬后气温够冷,因此乾茶颗粒肥壮饱满,建议投茶量可以比正常量再少3~4颗。
还有二十多天就要过年了,我们都努把力,很快又能躺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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