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了,还有谁去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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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的一个多月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都没时间去定定心心看场电影。那天与好友在杨浦虹口一带游车河,说到长白电影院。他很惊讶,你还知道长白电影院啊。

记忆这东西,往往越久远越深刻。

小学时每到暑假我就会去杨浦的姨妈家住一周,其中有个重要项目就是去控江路内江路口的长白电影院看两次电影。午后赤日炎炎下,表哥捏着姨妈给我们的零花钱,坐上6路电车,途中每人一根紫雪糕,回程到家后每人一块中冰砖。

放映时,表哥凝神观赏打斗情节,而我则消灭话梅、牛肉干和汽水等一批零食。那时的电影记忆对我而言就是黑暗中的吃和打盹。长大后我再也没去过长白电影院。前些年路过时,发现原址变成了动漫城,如今迭代成了超市,生鲜店,锅贴店,美发店和羽毛球馆混搭的小型综合体,但格子状的外观一如从前。

记得前不久去了一次杨浦长白一带。街道依旧干净朴实、新村房子鳞次栉比,除了行道树长高了,氛围仿佛还是昨天。

记得今夏黄梅天来临时,好友七八人在《五原路》导演陈意心家吃饭。一桌他母亲精心烹制的上海菜之外,还有上海人最喜欢的菜肉馄饨。席间,电影人顾晓冬说他要投拍一部沪语电影,名曰《菜肉馄饨》,我们都拍案叫绝。菜肉馄饨对于上海人的意涵,懂的人自然懂。

最近由潘虹、周野芒等主演的沪语电影《菜肉馄饨》果然在上海梧桐区紧锣密鼓地拍摄中。除了总制片人顾晓冬之外,我的很多好友,如评弹表演艺术家高博文、《繁花》“巫医生”老邱等都将出演。且杀青前的最后一场戏,没准还会派我去国际饭店吃喜酒。

我已经在憧憬这部电影的首映礼了。那一定是在上海影城。

15年前我搬到上海影城附近,看电影的频次反而比前十年少了。这地块,解放前曾是哥伦比亚骑术学校,教授外国侨民子女基本的马术,后来成了长宁板箱厂,1991年成了上海文化地标之一:上海影城。

口罩以前,每年六月,上海国际电影节电视节期间和各种新片首映期间,常能见到各路明星在这里出没。那些美好的电影节回忆夹杂着湿漉漉的黄梅天的气息。

黄昏散步时,我经常在影城爱茜茜里冰激凌店吃冰激凌球,在真锅喝咖啡,在周边马哥波罗、克莉丝汀和城市超市买次日的早餐,时常看到各部新片首映礼的横幅海报,看到明星和中外影迷,总想着明天就来,却因为看电影太容易反而少了动力,多了念想,频率不算很高。而旁边的兜率宫火锅店还是几个好友的常年据点,在那里能吃到最正宗的科尔沁羊羔肉。

这些年,真锅咖啡这类复合型休闲餐饮模式的咖啡店早已淡出视野;

“马哥波罗”面包房关闭了;创立于1993年、巅峰时期曾有超1000家门店的“克莉丝汀”也在2024年12月27日被撤销上市地位,其门店也已全部歇业,它最著名的年轮蛋糕再也吃不到了;

2007年在港汇广场开出第一家门店,2020年关停全国所有门店的爱茜茜里冰激凌店也成为一个时代的前传,不过在关停4年后,“爱茜茜里”冰激凌品牌在上海和苏州又转世而来,重新开店。而兜率宫火锅店早已不知所

好友曾在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工作,当年他陪同分管城市建设的倪天增副市长来刚落成的上海影城参观,犹记倪副市长登临至这座沪上首家五星级电影院最高处的楼层,意气风发地指点四周景观,欣喜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当时上海大剧院、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中华艺术宫、梅奔等都还没有建成,上海影城是市中心城区气势最恢宏的文化设施,的确让人自豪。

就这样走过31年。后来经过一年的重新装修,上海影城于2023年焕然升级。改造以前,超级巨大的千人大厅是上海影城最引以为豪之处。不过上海影城可能是过于狼犺巨大了,甚至淹没了它最优秀的设施和最豪华的阵容等特色。焕新后的上海影城顶楼是座露天酒吧,开阔敞亮,能看到西区的云舒云卷。

其实重新装修对于如我这样的圈内居民来说并不重要,古早的情调很好,新的也不错,重要的是,看过太多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总希望古早的情调能尽量多保留些许,直到天荒地老。

如今这片街区,已被打造为上海电影文化街区。

上海是中国电影的发祥地,多数魔都人都有着去影院看电影的传统,并一代代传承下去,电影院对于上海,算是刚需。鲁迅一生看过170部电影,从中得到精神的苏息。到上海后的10年,他看了140部电影,习惯于买位置最佳的头等票。他与许广平一同出去看电影时多数步行,去远处就坐汽车,很少坐电车,黄包车是绝对不坐的,遇到意外躲避不方便。

从90年代中后期到21世纪的最初十年,我每周几乎要在影院看两场电影。只有在封闭空间,在精美的光影音效下,跌宕的情节才能完全铺陈,那些将爱未爱的情愫才能让人回味无穷。

电影院是滋生暧昧的温床,光影、剧情、音乐,都有着极强的非日常性,是恰好的空间。在电影院的一百多分钟,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主角身上,品尝各种喜怒哀乐,可说是虚拟的人生之旅。

闺蜜也曾对我说,她不想住在没有电影院的地方。她后来成了影视制片人,拍过一些小制作的非著名影片,我参加过几次她筹拍的电影的新片发布会,但这些影片都没激起过多少浪花。在外地一些即使经济很发达的地区,上电影院看电影几乎是极少数人能够保持的习惯,更多人一生中进电影院的经历屈指可数。

大光明,国泰,衡山等老牌电影院矗立于写满故事的老地段,有着不凡的出身,辉煌的历史,且在我的青春时代依旧发挥着作用,留下许多故事。而黄浦剧场、胜利电影院、平安电影院、东湖电影院等尽管历史悠久,却与我的经历际遇关联不大,所以几乎无感。

1999年情人节那天,在梅龙镇广场,“新贵”环艺电影城开张了,很快它将两公里之外的没落贵族“大光明”赶出了第一排。2024年8月1日,梅陇镇广场内除美利坚合众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外的其他商户、租户,均已歇业,而两公里之外坚挺的“大光明”电影院却有了天荒地老的意涵。凝固成一种不可忽视的回忆和情怀,嵌入上海的城市肌理。

所以命运真是一种,很玄的东西。那种玄,才是真东西。

淮海中路茂名路口高尚繁华的地段,令国泰电影院占尽地理和人气优势。当年国泰开业时的宣传词是“富丽宏装上海影院之牛耳,精致舒适集现代科学之大成”,又有“张爱玲曾在杭州连夜坐火车赶到国泰看外国新片”之说,让国泰至今仍笼罩着老派的文艺光环。国泰电影院所处的转角,也是“最上海”的转角之一。

2003年之前的国泰,单厅平坡式的设施曾一度给它带来和“大光明”一样的尴尬处境。2003年全面改建,此后国泰拥有了三个风格迥异的阶梯式放映厅及颇有现代气息的下沉式观众休息厅,一扫原先的单调没落感。

记得十几年前在卖品部的暖箱里,就能买到“麒麟”热咖啡,冬天拿来捂手,是满熨帖的感受,夏天既可买到老上海的冰冻盐汽水,又能买到哈根达斯的脆皮条。

曾经走两个路口有个号称“新生代做作地”的著名的茶餐厅,马赛克地砖,带插销的卫生间,男男女女看完电影再吃上一些甜品小吃,粘答答的密关系就立现了。这家餐厅开了许多年,后来还是消失了。

国泰电影院优雅依旧。而且还有一个专门厅放映无障碍版本电影,为视障人士服务。

建成开业于1952年的衡山电影院的地位很特殊,它既不属于少壮派、新贵,又不属于没落派、怀旧派,似乎从没大红大紫,却也始终有着固定的粉丝。

它是上海解放后第一家采用民间集资和国家投资相结合的方式建造的电影院,当时共有座位999个,时任上海市市长陈毅题写了院名。对老一辈上海人而言,最受欢迎的观影好去处,就是衡山、国泰、大光明。

在西区读过大学的女生大约很少有没去过衡山电影院的,这个爱好也会持续到她们中年以后。每看完一部文艺片,她们觉得自己也谈了一次消耗元气的恋爱。散场后走在衡山路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记得我在衡山电影院看过《半生缘》《红玫瑰与白玫瑰》《长恨歌》《甜蜜蜜》《如果·爱》《外出》等不胜枚举的文艺片。曾经的灰白墙面、三角尖顶、明星海报藏在外墙爬山虎中的细节,使得衡山电影院总在我的睡梦中出现。

以前的衡山电影院硬件实在算不得好,座位也相对简陋,却能勾起我许多自传式记忆,氛围独一无二。2009年衡山电影院焕新后,与衡山路还是适配的,只是与我不再有粘连感,于是也很少去了。

前不久,有网友发帖说“衡山电影院惨遭废弃”,后来实地去看了一下,的确“很阴间”,却还是有人打理的。后证实衡山电影院正进行着更新。是的,又在更新了。我常常觉得,2009年的那次更新也才过去没多久。

感觉城市更新的频率,是越来越快了。

前不久经过贵州路北京东路口时,我发现黄浦剧场竟然还在。黄浦剧场是国歌的唱响地,1935年电影《风云儿女》在此首映,《义勇军进行曲》由此地传播到全中国。1957年,周恩来总理在此观看筱文艳出演的淮剧,为剧场提名“黄浦剧场”。

走进大门,老电影院的感觉扑面而来。装潢、陈设、物料,在昭示其不凡底蕴。如今黄浦剧场成了脱口秀、架子鼓、皮影戏、小提琴、钢琴等小剧场剧目的演艺剧场。

同是邬达克作品的、停业了25年之久的“上海第一影戏院”长江剧场2018年后迎来了新的演出季。从1923年卡尔登大戏院的开幕,到如今长江剧场,这个剧院的历史经纬同样也是上海文化沿革变迁的缩影之一。

长江剧场在黄河路至真园的原型苔圣园对面,在《繁花》热播后一直很火,评弹、滑稽戏、开心麻花等沉浸式戏剧,都在这里演出,被坊间戏称为黄河路的歌舞伎町。

坐落于虹口音乐谷的全国最大的女团SNH48的常驻剧场星梦剧场,前身是上世纪30年代建造的上海滩首批影戏院之一的嘉兴影剧院,由英商业广地产公司投资兴建,由华人经营,初名天堂大戏院。

前些年星梦剧场曾经门若市,后因口罩原因门可罗雀,这几年又恢复了元气,但因周围居民搬迁得差不多了,人气还是不如从前。但同处北外滩的胜利电影院却是乍浦路口的新晋热门地。胜利电影院的屋顶有座庙像是《大闹天宫》里孙悟空变的,门前的武进路、北海宁路、乍浦路的八字形路口也正在打造成为有历史感的沉浸式影视基地。

其实虹口的大片区域,在我看来,都是天然的影视基地。

我青年时代去最多的还有美罗城五楼的柯达超级电影世界和港汇广场六楼的永华影城。千禧初年,美罗城门口是著名的约会会合地,一楼的必胜客永远在排长队。思考乐书局人头攒动,星巴克、代官山、一茶一座、回转寿司、王品牛排店里尽是时尚男女。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和打车软件,22:00-23:00很难打到车,因为那是商场打烊和电影散场的时间……

当时这些年轻的男女如今都已人到中年,在自己的繁花时代,搭上了中国高速发展的快车,享受到了各种切面与梯度的物质精神生活。

这些年来,我去过无数购物中心里的电影院,它们是商场的标配,在流量上彼此依存。去吃饭闲逛时若突发兴致,有时也卡着表看场电影,不会特地前来,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因为都大同小异。影院竭尽全力能做到的体验改善,3D、按摩椅与爆米花,都敌不过一部影片的质量。

浪漫如徐志摩陆小曼,结婚五年竟然没在十里洋场上海看过一次电影。徐志摩在给陆小曼的一封信中曾写:“你真的不知道我曾经怎样渴望和你两人并肩散一次步,或同出去吃一餐饭,或同看一次电影。也叫别人了羡慕。但说也奇怪,我守了几年,竟然守不着一单个的机会……”实在令人唏嘘。

其实,上海的电影院永远不缺流量,缺的只是知己。正如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所说:影院始终是这样一个空间——它是一个公共空间,令大家聚集,但是在聚集中,我们又是个体的、独自的、每个人在电影当中获取不同的体验。这很像大都市中的生存。到处是陌生的人流,但是我们会因为城市空间而聚集在一起。

认识一对耄耋之年的夫妻,先生89岁,太太88岁,结婚55年了,先生每周买花送给太太,太太每天做手冲咖啡。他们每月都会在上海影城看两场新上映的电影,手牵手入场,散场后依然手牵手,从不气急败坏,永远气定神闲。这是世界文化之都、演艺之都上海的子民应该有的生活趣味和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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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144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何菲

作者简介:专栏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上海市作协会员,国家二级音乐编辑,SMG知联会会员,长宁知联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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