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胡阳:如果能与李白饮酒对谈,那得多开心

潇洒恣意的李白、豁达乐观的孔子、为义坚守的程婴,还有杜甫、范仲淹……这是青年舞蹈家胡阳用舞蹈在舞台上“立”住的一个又一个古代人物。

2024年岁末,胡阳携舞剧《李白》来到南京保利大剧院。演出前夕,他接受了扬子晚报紫牛新闻专访。

胡阳5岁获“中国舞蹈奥斯卡”桃李杯中国舞青少年组银奖,21岁时摘得桃李杯古典舞青年组金奖,23岁考入中国歌剧舞剧院。作为古典舞演员,他的舞蹈生涯注定与传统文化有着深厚的渊源。在他看来,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只用一两个字就能表达万千气象,而这也给了创作者更多思考和想象的空间。

在专访中,胡阳分享了他的阅读、他的发现和他的思考,这些都是他站在舞台上的底气。他用舞蹈诠释古人的人生“厚度”,让对历史早就了然于心的观众依然一次次被打动,足可见他在舞台上的“形神兼备,身心互融,内外统一”,而这也正是古典舞的本质所在。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图片

爱喝酒的李白,大概率也会跳舞吧

身陷囹圄不得志、金銮殿上意自狂、山林彩云乐逍遥……演出当晚,胡阳将李白的三种人生状态酣畅淋漓地展示在舞台上。有观众说,看完胡阳的“李白”,为“翰林别”流泪,又被“孤云闲”治愈,舞剑段落的背景是《将进酒》诵读,一招一式中有不得志的悲愤,也有狂放不羁的孤高……胡阳的每一记空翻,好像地心引力都失了效。

李白,是胡阳很喜欢的人物。他认为,李白能名垂千古,不仅因为他豪迈奔放的诗句,更因为他是一个天真的人,他的真诚是刻在骨子里的,胡阳希望自己在表演中也能无限接近他的真诚。

孔小平(以下简称K):这些年,以李白为背景的影视剧有不少,舞台上也有话剧《李白》、音乐剧《将进酒》,舞剧《李白》凭什么脱颖而出?

胡阳(以下简称H):我们了解和记住李白,是因为他的诗歌,而舞蹈恰恰是一门不依赖语言以及文字逻辑的艺术形式,所以用舞蹈来体现李白,会获得另一种美。

比如,李白写到的“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用舞蹈来呈现和还原,就能塑造出一个非常浪漫的李白。而且舞剧中的李白脱离文字的束缚,舞蹈这一抽象的艺术表现形式可以创造出更多想象空间,让观众通过这些想象得到他们想要的李白。

K:此前你主演舞剧《孔子》时,曾研究孔子会不会跳舞,那么,李白呢?

H:演孔子时,我查了很多历史资料,林语堂的《孔子的智慧》,南怀瑾的《论语别裁》以及范增的诗文书画集《仰瞻烟霞》,在参悟孔子的思想与内心世界的时候,我发现,孔子对音乐和舞蹈有很深的研究,他反复强调“礼”“乐”,比如“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论语》里也有“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大家出去玩,唱着歌回来,孔子一定是一个很快乐的人,所以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才会追随他周游列国。这些都会给我带来舞蹈启发。

李白呢,我觉得他大概率也会跳舞,他还爱喝酒,喝多了总归会跳两下的。

盛唐的舞蹈、音乐都很发达,唐代太乐署相当于皇家音乐学院,唐玄宗本人就是舞蹈家和音乐家,谱曲写歌,跟杨贵妃一起编舞。

并且李白一生都在游历,他的所见所闻,如“忽闻岸上踏歌声”,非常适合舞蹈呈现。我们也可以在李白的诗里找到很多动作描写,比如“拔剑四顾心茫然”,这些也都是我们舞蹈创作的基础。

K:你饰演过很多古代人物,孔子、李白、程婴等等,你想象过与他们面对面吗?

H:如果能与他们相见,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所以不知道会欣喜还是失落。

或许他们真的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毕竟这些古代题材作品是我们以当下视角去编创的。不过,我在用舞蹈饰演他们时,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中国古代士大夫精神,以及骨子里流淌着的家国情怀。

K:这些古代人物里,你跟“谁”待的时间最长?最喜欢“谁”?

H:《李白》是2017年排的,《孔子》是2013年,“他们”在我身上的时间都挺长。要说喜欢的话,是李白。我最想跟他成为朋友,如果能有机会和他饮酒对谈,那是多开心的事情呀。

图片

关注传统文化,是天然的责任所在

胡阳主演的舞剧大多是古代题材,包括《孔子》《赵氏孤儿》《九歌》《狂歌行》《士风》《粉墨》《肥唐瘦宋》《莲花》《汉颂》,等等。

古典舞演员的身份让他不可避免地与传统文化交融在一起。他说,他对后者的关注不仅是兴趣使然,也有一份天然的责任在。

K:每跳一个角色,你都要做大量功课。

H:需要了解人物角色和当时的历史背景,所以都是应用性学习。当然了,也有日常积累,我倒是比较喜欢看书的。

K:那你的应用性学习都怎么入手呢?

H:比如跳舞剧《赵氏孤儿》里的程婴,作者纪君祥以春秋时晋国的一段历史为背景进行加工创作,为了戏剧效果,他肯定制造了矛盾冲突,并夸张了人物,还要建立谁对谁错的逻辑。

那真实的历史到底是怎样的呢?我就会去查史料,了解整个背景。对我们创作者来说,演人物就必须了解人物,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为什么在这一刻做出这样的选择,在那一刻爆发那样的情感,等等。

像李白,他从工作到生活都是“失败”的,但也因为这些失败造就了他文学上的成功,他才能将自己对生活的观察,对情感的抒发诉诸于诗篇。如果不给他这样的痛苦,不给他这样的孤独,我们怎么能读得到“床前明月光”这样的精彩诗歌呢?

所以这些应用性学习对演员来说是必须的。

K:因为出色的舞台表现,你有很多粉丝,且大多是年轻粉丝,你会看大家在社交平台上的点评吗?

H:不会专门看,偶尔刷到就看一眼。他们喜欢和不喜欢,都好。我都欣然接受。

K:为什么这么年轻,你就有看破一切的波澜不惊?

H:因为艺术本来就没有标准。它能否打动观众的先决条件,是它与观众的个人生命经验、情感体验是否产生了关联。如果刚好产生了关联,那再烂的戏也是好戏,因为它能打动你。

K:你很早就这样了然于心了?

H: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跳舞的时候没有负担。

再打个比方,我之前读世界名著,它们离我的生活太遥远,我读得就很费劲,像传奇巨著《百年孤独》,我读了好几年都没有读完,人物名字记不住也对不上,看得很疲惫。但如果看中国文学,我就很喜欢,没有阅读障碍,所以每个人的生活经验是不一样的。

一旦与你的生命体验同频,就会产生很大的亲近感,形成一种情感上的关联和呼应,你也会在它那里寻找到某一个你想要的答案。

所以,每个人会从自己的知识结构到生活经验出发去评价一个作品。

坦然面对《九歌》的“褒贬不一”

2024年,胡阳拥有了一个新身份,舞蹈诗剧《九歌》的导演。《九歌》根据屈原同名作品改编,2024年6月首演,走过了北京、天津、深圳、上海等地,12场演出,场场爆满。

瑰丽的山水、神秘的云雾、阴阳的轮转……多种元素无缝衔接,创造自然灵动的舞台氛围,《九歌》让“东君”“云中君”“山鬼”“河伯”“湘君”“湘夫人”“司命”等屈原笔下的诸神在舞台上变得具体。舞美极简,融合阮、箜篌和多种打击乐,编曲留白使得诗意如流水般渗透其中,舞蹈与音乐交织共鸣。

K:这些年,舞剧创作紧扣传统文化,也似乎成了流量密码,《九歌》是目前舞剧市场上少见的题材,你创作它的契机是什么?

H:三四十年前,武汉市歌舞剧院曾以《九歌》创作了舞剧《楚韵》,之后就没有了。

我一直想做一台戏,刚好有段时间买了傅抱石的《九歌图册》,里面用现代散文诗的方式翻译了《九歌》的诗句,读起来很浪漫。

浪漫在哪儿呢?诸神都有了人格化特征,里面的神,一半在失恋,要去找对象,对象又不来,“湘君在等湘夫人,等一天了,太阳都落山了。我们约好的时间,你为什么还不来呀?”或者是两人相爱,却永远在很遥远的地方等对方,“我踏着浪去找你,找到了天边,也没有找到”,是不是好浪漫?

就这样,屈原笔下的神和我们当下活生生的人之间有了强烈的生命情感连接——有人自由自在,有人内心背负很多,还有人永远在等待,这些情绪是今人可以感受到的。

我之前跳的舞剧作品都在讲故事,我想做一部不那么讲故事、有点意向、像诗篇的舞台作品,把我们的浪漫想象赋予进去,于是,就做了《九歌》。

K:你既是导演又是演员,首次解锁双重身份的感觉如何?

H:整部剧6个主演,20多个群演,我跳山鬼。双重身份给我的最大感受就是,要处理的事情变多了,而且都不是小事儿。

K:首演后你有关注大家的评价吗?

H:我随缘看,大家的评价是“褒贬不一”。

K:怎么说?

H:有人说没有故事,没有剧情。

K: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H:对呀,我觉得挺好。因为本来就没有剧情,大家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看的。

K:各大院团官宣2025年巡演的新舞剧作品,加起来不下十部,你怎么看这个火爆的市场?

H:其实以前每年也都有10多部新作品的,只是现在更市场化,关注度高了。火当然是好事,说明这个行业在进步,我甚至觉得还不够,可以再火一点。

K:你开始当导演了,规划跳到啥时候呢?

H:我91年的,30多岁肯定不算小了,当然也没多大。舞蹈行业对技术有要求,确实是青春饭。

目前我还想跳,但不知道能跳到什么时候,毕竟伤病是每一个舞者都在经历的事情,我是喜欢舞台的,希望我在舞台上的每一秒都足够绚烂。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