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印度前总理曼莫汉·辛格去世，十分痛惜，不由得想起与他的会面。
那次赴印过程十分有趣。在2006年（也许是2007年）的一天，一位女士（姑且称她为桑女士）突然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自称是印度一家社会类杂志的主编。杂志准备召开一次国际研讨会，讨论曼德尔鲍姆论20世记的著作，邀我参加。我与她素昧生平，机构之间又从无来往，便以工作忙碌而婉言谢绝。这也并非托词，当时我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党组书记，确实忙得昏天黑地。数日后，桑女士再次来电诚邀，我仍未接受。出乎意料的是，桑女士竟第三次来电，并说她已经邀请到加拿大前外长保罗·埃文斯、日本防卫研究所女专家等人，认为我作为中国唯一代表一定要参加。她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我，她提到的都是我在国际会议上结识的朋友，看来这并非只是讨论某本著作的学术性会议。我终于同意参会。
我抵达新德里后，桑女士亲自来接我。自进入新世纪后，中印之间的外交关系更加密切，我也曾数次赴印度交流对话。这次明显看到，街道变整洁了，神牛据说都被请到郊外去了。人们的穿着更好了，几乎人手一部手机。据说这些变化与中国的刺激有关，许多访问过中国的印度专家大声疾呼政府向中国学习。而曼莫汉·辛格政府的改革也初见成效。桑女士陪我到下榻的酒店，这曾是英军的招待所，有一点兵营风格，简朴但干净。桑女士还告诉我，紧邻的公园十分著名，早起市民的晨跑成为时尚一景。翌日清晨6时我去公园锻炼，看到晨跑者蜂拥而入，蔚为壮观，不顾天气炎热，精神奋发，反映了变革的气象。
国际研讨会上，似乎没有什么人提及曼德尔鲍姆的著作，而是热烈地探讨世界经济、国际政治以及外交关系。第一天会议快要结束时，桑女士发布消息，说明天曼莫汉·辛格总理邀请与会者到他的官邸做客。这真是意外之喜！我颇惊讶，一是普通杂志社能有通天之力，二是主办者从未以这点吸引与会者，值得钦佩。
第二天上午照常开会研讨，下午外国参会者在几位印度朋友陪同下，坐大巴来到了总理官邸。从外观看，房子极其普通，也未见众多警卫。入内便到了一间休息室，长条桌铺着白桌布，上面摆满了各色咖啡、茶和点心。一位印度朋友轻声告诉我，这里的大吉岭红茶质量最佳，某种甜点堪称一绝，一定要品尝。我遵嘱取用，但由于思考接见的形式和交流的话题，所以食而不知其味。
大约15分钟后，我们便被引入内室，一间极其宽敞的会客厅。与印度富丽堂皇的装饰风格完全不同，会客厅简朴到几乎没有装饰。辛格总理出身贫寒，不喜奢华，关注贫困人口和农民生活，从总理官邸可见一斑。辛格总理笑容可掬地走到大厅中央，戴着那标志性的锡克族蓝色头巾，穿着印度传统服装，迎接大家。大家以热烈的掌声向他致敬。然后，大家随机自然地排队，一一与辛格总理合影留念。我观察，这是唯一可以直接与总理交流的机会，大致有5分钟。
轮到我了。辛格总理伸出手来，我也立即伸手相握。相比于他的身材，他的手掌不大，但很柔软，很温暖。我立即自我介绍，并且表示十分荣幸能受到总理阁下的接见。他微笑着说，很高兴见面，欢迎你。我立即把早已想好的两个问题提出来。首先我问，听说您准备再次访华，会不会再度光临上海。如果是，那么我想邀请他与上海的专家学者做演讲和对话。因为外国首脑第一次访华一般到大学演讲，第二次可另有选择。他回答已经访问过上海，中国还有很多城市。于是我就提了第二个问题，提出了促进中印关系发展、加强民间交流的建议。他说谢谢你的建议。此时摄影师已经调好了距离和光线，连续拍了三、四张之后，总理再次与我握手告别。
拍完照片后的学者，自由地散站在旁，轻声交谈，等候会见结束。与十余位专家都合影后，辛格总理向大家挥手告别，离开会见厅。整个过程1个小时左右。大家坐上大巴回到会场继续讨论。我注意到，大家都为刚才的会见而心情兴奋。会后桑女士带来了一位印度政府官员见我，他告诉我，印度准备召开一次基础设施与城市建设的大会，拟邀请部分国外优秀城市交流经验。他说，如果没有上海的参与，那这个会议将大为逊色。上海的城市建设尤其是浦东开发成果卓著，希望一定来传授经验。我表示一定会将信息带给上海市领导，然而时间如此紧迫，市领导需要调整原有的排满的日程，难度很大。后来上海市派遣了一位领导与会，受到了印度各界的好评。
这次难忘的经历恍如昨日。辛格总理日理万机，仍然拨冗会见专家学者，与他自己在大学、印度政府和国际组织中的经济研究背景有关，但更反映重视知识和人才、促进国际交流的宽阔视野。辛格总理被誉为印度“改革之父”，我目睹改革所造成的印度面貌的变化，从官员到民众的实干精神和开放态度，印度的腾飞可以期待。辛格总理务实简朴、谦和低调、平易近人，让接触者都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令人印象深刻。如今斯人驾鹤西去，但他所倾情奉献的印度已经跃升为世界第五强国，足可告慰他的英灵。辛格总理数次访华，把中印合作关系提到新高度，功绩将为两国人民所铭记。中印这两大邻国同时崛起，龙象竞争在所难免，但龙象合作、龙象共舞更是符合历史潮流的必然趋势！
（作者为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前所长。题图为作者与印度前总理辛格的合影。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