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摇滚的物理学家,研究起了虫子

“摇滚博导”陈涌海有着名副其实的斜杠人生。 


他的主业是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平时从事半导体材料的光学性质研究。


业余生活中,他是半个音乐人,因为一时兴起弹唱《将进酒》,被友人拍成视频上传网络,迅速爆火,得了“摇滚博导”的称呼。他发行过音乐作品,还在摇滚歌手窦唯的专辑《山水清音图》中弹过吉他。网友们称他是“被科学研究耽误了的摇滚巨星”,他却说,音乐不过是自己众多爱好中的一个。


如今,陈涌海又多了一个新身份——“虫草专家”。


多年来,他潜心研究蠹鱼和芸草,为世人不熟悉的一虫一草“著书立传”,写下32万字博物志,2024年出版了《寻蟫记》《寻芸记》


科研人员、音乐人、博物作者,三个不同的身份,就这样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陈涌海自己并不感到矛盾,一切的发生都符合他的人生宗旨:好玩。把好玩的事情玩到极致、玩出自己的风格来,便是他的乐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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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涌海:“我好奇,我高兴,我愿意,我较真。”


01
弹吉他的小城青年

陈涌海怀抱一把吉他,用摇滚唱腔唱着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诗词豪爽,曲调激昂,他唱得无拘无束。

2011年,这段视频走红网络,成为网友们最喜欢的《将进酒》版本之一,苍凉、磅礴、豪迈,有着古人击缶而歌的洒脱。陈涌海怀抱一把吉他,用摇滚唱腔唱着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诗词豪爽,曲调激昂,他唱得无拘无束。

十多年过去,年近60岁的陈涌海仍保留着几分艺术气息。他身穿墨绿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和当年视频里唯一的不同,是现在留长了头发,用发绳扎起,挽在脑后。

1986年,陈涌海从湖南永州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大一时,他从本就不多的生活费中省出一笔钱,买了一把名叫“翠鸟”的吉他,这是他正式接触音乐的开始。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理想主义风潮在校园蔓延,玩音乐成为流行,“光是我们本科宿舍里就有三把吉他。”

不过,小城青年的第一要务还是“把功课学好”,陈涌海说,本科的课程安排并不轻松,他和朋友们也没想过组乐队,直到硕士毕业后进入半导体研究所工作,才真正有时间玩音乐。

本科期间,陈涌海看了几场崔健的演出,印象深刻。崔健有一首歌,名为《像一把刀子》,歌词唱道:“手中的吉他就像一把刀子,它要割下我的脸皮只剩下张嘴。”陈涌海喜欢崔健音乐中的表达,为摇滚这种音乐形式以及其中蕴含的批判性着迷。2000年左右,他也曾在北大新青年网站上写下犀利的乐评:“做不了刀子,也要做刀把子。哪怕做生锈的、钝刀的刀把子,也要跟刀子在一起。”

陈涌海写过一首歌,叫《张木生》,“这是我自己能写出来,但别人不太可能写出来的歌。”

歌里虚构了一个名叫张木生的男孩,长着一张苹果脸,“从不通公路的山里来,再也没有回到山里去”,迷失在城市里,看不到未来的方向。张木生代表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闯入大城市的小城青年,有陈涌海自己的影子,还有无数陈涌海身边同学的影子。

“这个城市一定有病,但他只嫌自己病得太轻,白天夹着尾巴,西装革履,黑夜拿着刀子,自己修理自己……”锋利的歌词,诉说着那一代青年的欢喜与失落。如今陈涌海的身上,看不到那样的锋利。他解释,“一个喜欢从多个角度来理解一件事情的人,不可能成为一个特别愤怒的人。”


02
较真的“虫草专家”

陈涌海是个较真的人,一旦对什么事情有了兴趣,非刨根问底不可。这也符合他的人生哲学:兴之所至,非得尽兴而归。

研究蠹鱼和芸草便是如此,缘起不过是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在《时间之口》里的一句话:“看它的大小和光亮像是一滴眼泪……它在图书馆的幽暗中度过一生。”
这个充满诗意的形容让陈涌海对名为衣鱼的生物有了兴趣,光把句子摘抄下来还不算,他立马着手搜集有关衣鱼的资料。

衣鱼,又名蠹鱼,后者是它们常在古代诗文中出现的名字。虽然名字里有个“鱼”字,蠹鱼却是地地道道的昆虫,喜爱啃噬书籍,让古时的藏书者们十分头疼。正因为古人时常在书箱中、书缝间看到它们的身影,蠹鱼被赋予了文气,古代饱读诗书的士人们爱以“蠹鱼”或“蠹书鱼”自居。

翻看蠹鱼的资料,陈涌海发现,人们显然对书籍防蛀的知识更感兴趣,却不关心蠹鱼究竟会留下怎样的蛀痕。蠹鱼是怎样在书籍中“穿墙打洞”的,它们如何选择运动方向,会受到重力加速度影响吗……陈涌海的脑海中冒出一系列问题。

他自嘲研究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好比孔乙己知道回字的四种写法一样无用,但又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搜寻起诗集、小说、散文中蠹鱼出现的身影,辨析文人们写下的蠹鱼究竟是衣鱼还是蠹虫。他还专门养过几只蠹鱼,观察它们的视觉能力、声音感知能力。只可惜,一来蠹鱼难找,他饲养的零星几只都是朋友们偶然碰见、捉到寄给他的;二来蠹鱼难养,活不过几个月。因而,关于蠹鱼的生物特性,陈涌海并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

写书原本不在他的计划内,一开始,他只是任凭好奇心驱使,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研究,没想到累积起来的资料足以支撑出一本厚厚的《寻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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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芸记》的诞生同样在计划之外。

写作《寻蟫记》的尾声,研究古人如何预防虫蛀时,陈涌海注意到古代诗歌中时常出现“芸香辟蠹”一说,于是注意到了芸草。他发现,没人说得清芸草到底是哪种植物,它在古诗词中也多半作为一种意象出现。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有关芸草的内容越攒越多,“于是又长出一本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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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本书写完,陈涌海的近视度数也加深了,写博物志是一项费眼睛的爱好。

花费大量时间,研究生活中并不常见的蠹鱼和失传已久的芸草,这听起来颇为奢侈,但于陈涌海而言,这是科研工作之外的一种放松方式,不必追问宏大的命题,只需考虑好奇心和智识上的满足。

“我好奇,我高兴,我愿意,我较真,这就是我写书的意义。”陈涌海在书的序言中写道,小小的蠹鱼和芸草承载不了宏大的旨意,但用来承载自己的好奇心刚刚好。

03
做好玩的事情

距离退休还有几年,陈涌海已经开始盘算,退休后的大把时间应该用来做什么。

疫情期间,他开始爬京郊的野山,因为经常走“三峰环穿”的经典户外线路,从大觉寺出发,途经阳台山、妙峰山,全程22公里,朋友阿坚送了他一个“陈三峰”的外号。

“跟别人跑马拉松追求在三四个小时内完成不同,我是花八个小时慢慢悠悠溜达。”陈涌海喜欢独自走这条线路,他随身带着箫,累了就坐下吹箫、看风景。箫是他近些年摸索着学会的新乐器。他还想学绘画,但没想好是学水墨画还是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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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涌海


爬山后,他会写诗,他一直喜欢诗歌,不论古诗还是现代诗,他开始试着在写的山水诗中融入科学元素,具体要怎么写,他还在想办法,“不然爬了几年山后,对着同样的泥巴路就没有新鲜感可言了,这样做至少能给爬山的过程增加趣味性。”  

他还开始琢磨做一件可以把科学和艺术结合起来的事情。在豆瓣网的个人小站上,他专门开设了一个名为“科学与艺术”的栏目,发表了一些自己的文章。“国外大学会开设艺术与科学的相关课程,还有这方面的书籍,我翻译过两本,自己学习用,没有出版,想看看别人是如何聊这个话题的。”陈涌海设想在中国科学院大学开设科学与艺术相关课程或开展讲座。

《将进酒》的视频在网上走红后,曾有人问陈涌海当初为什么没走上职业音乐人的道路——这是一条陈涌海自己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不管是当时想,还是现在事后看,我都不认为职业音乐人的道路是自己能力可以把握的。”他对自己的科研能力更为笃定,“我更适合吃科研这碗饭,尽管也会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至少我的努力和付出能有更稳定的收获。”

科研工作是陈涌海生活中稳定的锚点,也是严肃的框架。对学生而言,他是个不苟言笑,甚至严肃到有些“无话可说”的老师。他不愿意将科研和业余生活混为一谈,害怕会误导学 生。

在严肃的框架之外,回到业余生活,他弹琴、爬山、写诗,凡事讲求尽兴,肆意挥洒,像个不知疲倦的顽童。比起所谓的意义,兴趣重要得多,就像一开始学音乐,并不是为了出唱片,一开始研究蠹鱼,并不是为了写书。用他的话说,出书、出唱片只是“次级产品”,是兴趣的衍生物,“投入热情去做一件事,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有意义”。

撰文 |  林杨攀
编辑 |  曹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