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鲁迅先生的“新年献词”: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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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100年前,1925年1月1日,鲁迅写下这篇题为《希望》的短文,后发表于1925年1月19日《语丝》周刊第十期。鲁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说:

因为惊异于青年的消沉,作《希望》。

这是《希望》立意所在。

在《南腔北调集·〈自选集〉自序》中,他又写道:

今天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看来看去,就更看得怀疑起来,于是颓唐得很了……不过我却又怀疑于自己的失望,因为我所见过的人们,事件,是有限得很的,这想头,就给了我提笔的力量。“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一个世纪过去了,又是元旦,品读这位“倔强的过客”在“绝望的抗战”中的自白,我们又有怎样的体会?



希望

文 | 鲁迅

来源 | 《野草》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没有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


我大概老了。我的头发已经苍白,不是很明白的事么?我的手颤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么?那么,我的魂灵的手一定也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然而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的胡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现在何以如此寂寞? 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我放下了希望之盾,我听到 Petofi Sándor(1823-49)的“希望”之歌:


希望是甚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


这伟大的抒情诗人,匈牙利的爱国者,为了祖国而死在可萨克兵的矛尖上,已经七十五年了。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

但是,可惨的人生! 桀骜英勇如 Petofi ,也终于对了暗夜止步,回顾着茫茫的东方了。他说: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胡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一九二五年一月一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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