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平:何处是西河——从唐曲看丝绸之路胡汉文化的交融

作者:王永平

来源:中国边疆史地研究”微信公众号

原文刊载于《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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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在陕西省西安市东郊苏思勖墓出土了壁画《乐舞图》,乐队中既有操中原传统乐器笙的,也有操胡族乐器横笛的,反映了盛唐时期胡汉文化的融合。图为《乐舞图》局部  FOTOE/供图


唐人崔令钦在《教坊记》中记载了300多种曲名,其中有《西河狮子》《西河剑器》《长命女》(亦作《西河长命女》)等。此外,见诸史籍的还有《驾车西河》等。关于这些曲名中的“西河”地望,学界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西河”就是指古代河东之西河郡,即今山西的汾阳、介休、孝义等地,还有人认为是指今陕西大荔一带。其实,这些观点都是望文生义,唐代曲名中的“西河”另有所指,应该是指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或河湟一带。


一、从几种含“西河”地名的唐曲看丝绸之路胡汉文化的交融


《西河狮子》《西河剑器》《西河长命女》三曲名中的“西河”究竟指何处,唐人并未言明。任半塘在《教坊记笺订》中解释《西河狮子》之得名时说:


此曲用《西凉乐》,必为后来白居易等新乐府《西凉伎》内所咏之《师子舞》。其调由《西凉》而入《西河》,遂称“西河调”……一作“西歌调”……本源是《西凉乐》……西凉、河西、西河其命名之始,可于此求之。


任半塘虽然注意到唐代有西河郡,属于今山西,但他指出此曲用的是《西凉乐》,白居易等新乐府《西凉伎》中所咏之《师子舞》就是其表演场景,其辞曰:


《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辞……狮子回头向西望,哀吼一声观者悲。


元稹在《西凉伎》诗中也有“师子摇光毛彩竖,胡姬醉舞筋骨柔”之描写。狮子是丝绸之路开辟以后,从西域传来的一种猛兽,而河西地区则是其入中原的必经之地,故在此地流行的狮子舞也是一种具有浓郁胡族风格的西凉乐舞。任半塘说《西河狮子》调由《西凉》而入《西河》,其本源则是《西凉乐》,故其命名可从西凉、河西、西河之线索中求之。显然任半塘认为《西河狮子》中的“西河”与河西、西凉有关,而不是指位于今山西的唐代西河郡。这种乐舞正是河西(西河)地区胡汉文化融合的结果。


《西河剑器》,又作《西河剑器浑脱》,也是一种具有明显胡族特色的唐代乐舞。所谓“浑脱”是一种用羊毛制作的毡帽(一说是由皮革做成的囊形帽子)。据《新唐书·五行志》记载:“太尉长孙无忌以乌羊毛为浑脱毡帽,人多效之,谓之‘赵公浑脱’。”浑脱舞是一种流行于西北地区的胡舞,舞者身着胡服,头戴浑脱帽表演。据《旧唐书·儒学下·郭山恽传》记载,唐中宗时将作大匠宗晋卿就善舞《浑脱》。又据《新唐书·宋务光附吕元泰传》记载:“比见坊邑相率为浑脱队,骏马胡服,名曰《苏莫遮》,旗鼓相当,军阵势也;腾逐喧噪,战争象也。”唐代诗文中也多见描写这种乐舞,如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中曾提到:“开元三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往者吴人张旭善草书书帖,数尝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由此可见,《西河剑器》又可作《剑器浑脱》。清初钱谦益在为杜诗作注时,引唐人郑处诲《明皇杂录》称:“上素晓音律……时有公孙大娘者,善舞剑,能为邻里曲及裴将军满堂势、西河剑器、浑脱遗,研妙皆冠绝于时也。”据此《西河剑器》与《剑器浑脱》,又可合称为《西河剑器浑脱》。又《太平御览》引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时又有公孙大娘,亦善舞《西河剑气浑脱》。”唐人沈亚之在《柘枝舞赋并序》中也有“见孙律于武姓,入西河之剑器”句,柘枝舞也是一种来自中亚的舞蹈,其序即称:“今自有土之乐舞堂上者,唯胡部与焉。而柘枝益肆于态。”据此可知,在柘枝舞中大约融入了一些《西河剑器》的舞姿,故有此说。任半塘在《敦煌曲初探》中考证曲调《剑器词》时指出:“西河,指歌调名,出于河西区。”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也说:“教坊记曲名有西河剑器……‘剑器浑脱’盖为连文,而‘浑脱’本是胡物。‘西河’疑即河西或河湟之异称,乃与西域交通之孔道……皆足明此伎实源出西胡也。”今人谢思炜在注杜诗时也指出:“西河显为地名,所指不明,或为西北地域。”


由此可见,诸家大都把唐代曲名中的“西河”指向河西一带,因为这些明显具有胡汉交融特征的乐舞,正是首先从西域传到这里,然后再东传内地的。


《西河长命女》,又作《长命女西河》或《长命西河女》,简称《长命女》。长命女,意即长寿女。据《唐会要》“诸乐”条载,“天宝十三载七月十日太乐署供奉曲名及改诸乐名”中列在“林钟羽”,名《长命西河》,应即《长命女西河》。因为在唐人杜佑所撰《理道要诀》中也有相关记载,即作《长命女西河》。又据唐人段安节《乐府杂录·歌部》记载唐代宗大历年间(766—779)歌者张红红事迹时说:“尝有乐工自撰歌,即古《长命西河女》也,加减其节奏,颇有新声。”所谓“古《长命西河女》”应该是一首流传甚久的曲子。宋人王灼曾对《西河长命女》做过考证:“此曲起开元以前,大历间乐工加减节奏,红红又正一声而已。”此说是有道理的,的确早在开元以前此曲就已流行。武则天久视元年(700),在明堂举行的一次宫廷御宴上,年仅6岁的李隆基就舞了一曲《长命女》,据唐人郑万钧《代国长公主碑》记载:“公主讳华,字花婉……初则天太后御明堂宴,圣上年六岁,为楚王,舞《长命□》。”楚王,就是李隆基,据《旧唐书·玄宗纪上》载垂拱三年“闰七月丁卯,封楚王”。《长命□》此处缺一字,但一般认为就是《长命女》。


任半塘也详细考证过《长命女》曲:


《长命女》调之始,必托于一定人物及故事,犹之《濮阳女》《浣纱女》《如意娘》等,其详惜已无考。声既出西河,事亦宜出西河,故曲曰《长命西河女》,非偶然。西河指黄河西部地区,古有西河郡,唐仍之,在今山西。唐曲用其地之腔者甚多,如初唐李行言在中宗前唱《驾车西河》,《教坊记》有《西河师子》《西河剑器》,《羯鼓录》有《西河师子三台舞》,皆是。《通典》所谓“有新声自河西至者”,倘即指“西河调”言,则应是胡乐之一种。特此曲始于唐初。


任半塘认为《长命女》曲始于初唐,其调必依托于一定的人物及故事,可惜具体内容已不可考,并且认为其声既然出于西河,其故事亦应该出自西河,所以才被命名为《长命西河女》。但他又认为,“西河”指黄河西部地区,古有西河郡,唐代续置,其地在今山西,有很多唐曲即用其地腔调,这个看法似乎与他在《教坊记笺订》中解释《西河狮子》得名时的观点矛盾。不过,他又引《通典》指出这是一种来自河西的胡部新声“西河调”,则又将其坐标指向河西之胡乐。笔者认为此曲并非不可考,而是有迹可循的,应与汉魏以来民间广泛流传的长寿女仙“西河少女”的传说有关,唐末道士杜光庭在《墉城集仙录》中记有《西河少女》:


西河少女者,神仙伯山甫外甥女。山甫雍州人,入华山学道,精思服食,时还乡里,省觐亲族。二百余年,容状益少。每入人家,即知其家先世已来善恶功过,有如目击。又知将来吉凶,言无不中。见其外甥女体常多病,将药与之。女服药时,年已七十,稍稍还少,色如婴儿。汉帝遣使者,行经西河,于城东见一女子笞一老翁。翁头鬓皓白,跪而受杖。使者怪而问之,女子答曰:“此子是妾儿也。昔妾舅氏伯山甫得神仙之道,隐居华山,悯妾多病,以神药授妾,妾服之渐复少壮。今此儿,妾令服药不肯,致此衰老,行不及妾。妾乃恚之,故与杖尔。”使者问女及儿年各几许,女子答曰:“妾年二百三十岁,儿年七十矣。”女亦入隐华山,得仙而去。


这则故事在《太平广记》中也有收录,题名相同,却云引自《女仙传》,只是个别字句稍有不同而已,如“妾年一百三十岁,儿年七十一矣”。《女仙传》一般认为是五代时人编撰的一部志怪传奇集,撰者阙名,内容与《墉城集仙录》多有重合。不过,有关《西河少女》的故事最早见于东晋葛洪的《神仙传》,原题作《伯山甫》。伯山甫,汉代雍州人。雍州,为传说中的古九州之一,据《尔雅·释地》,“河西曰雝州”,自注曰:“自西河至黑水。”雝州,即雍州。汉武帝设十三部刺史,“改雍曰凉”,可见汉代雍州即凉州,其治所在姑臧(今甘肃武威)。这则故事的发生地在雍州城,所谓“西河少女”者,就是一位活了230(或130)多岁的得道女仙,因其长寿,故也可称之为“西河长命女”。因此,该曲的本事应源于此。由此可见,此曲为胡乐演绎汉代故事,也是胡汉文化交融的结果。


综上可知,唐代教坊曲中的《西河狮子》《西河剑器》《西河长命女》中的“西河”,并不是指河东之西河郡,而是指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西凉一带。常任侠在《西河剑器舞》一文中就明确指出:“西河《狮子》与西河《剑器》,都由甘肃传来;因为《剑器舞》尝与《浑脱舞》相结合,连为一曲,所以又叫《剑器浑脱》……此舞创始于唐武则天时或在武周以前,已流行于河西甘肃地区,如《西河狮子》《西河长命女》之类,都是西河的民间舞曲,而后传入长安,以备宫廷教坊舞曲之一。”西河一带是中原王朝的西部边陲,丝绸之路交通的重要孔道,也是中西多元文化的融会之地。从这些唐曲的流传、演奏及其内容来看,都有胡汉文化交融的痕迹可循。


二、汉唐河湟之称西河考


汉唐时期,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陇右一带地区,因为地处黄河以西,常被称为西河。《旧唐书·地理志》载:


湟水,汉破羌县,属金城郡。汉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处月氏,即此。湟水,俗呼湟河,又名乐都水,南凉秃发乌孤始都此。后魏置鄯州,改破羌为西都县。隋改为湟水县。


西汉破匈奴、取西河地事,在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骠骑大将军霍去病两次进军河西,发动了攻占河西走廊及湟水流域的河西之战。在《后汉书·西羌传》中,将霍去病此战所攻取的河西地区也称之为“西河地”:


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别也,旧在张掖、酒泉地。月氏王为匈奴冒顿所杀,余种分散,西逾葱领。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


后来,汉武帝命汉将李陵“将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天汉二年(前99)秋,汉武帝又应李陵之请,同意其自将一军击匈奴,并诏令屯守居延的强弩都尉路博德率军接应。但由于路博德耻于做李陵后备,便奏请:“臣愿留陵至春,俱将酒泉、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武帝览奏大怒,怀疑是李陵后悔不想出兵,而指使路博德上书,于是传诏路博德:“吾欲予李陵骑,云‘欲以少击众’。今虏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钩营之道。”此处汉武帝所说的“西河”,也是指河西地区。汉代虽然打通了河西走廊,开辟了丝绸之路,但由于匈奴经常侵入河西,阻断汉与西域的交通,所以汉朝不得不经常屯重兵于此,与匈奴展开反复争夺河西走廊的控制权。


唐代习惯上也将河西称作西河。如《新唐书·吐蕃传上》记载:“吐蕃与西突厥连兵攻安西,复命中书令李敬玄为洮河道行军大总管、西河镇抚大使、鄯州都督,代仁轨。”此事在《旧唐书·吐蕃传上》与《资治通鉴》中都有记载,皆将其事系于唐高宗仪凤三年(678)。所谓“西河镇抚大使”中的“西河”,就是指河湟一带地区。


明代复刻的唐碑《凉州卫大云寺古刹功德碑》,原刻于唐睿宗景云二年(711),由中宗朝修文馆学士刘秀撰。结合碑文内容来看,原唐碑额应为《大唐凉州大云寺功德碑》或《重修凉州大云寺功德碑》。碑文内容涉及凉州大云寺的沿革与主持修缮大云寺的主要僧俗官员。其中记载:“时有明牧右武将军、右御史中丞、内供奉、持节西河诸军节度大使、赤水军大使、九姓大使、监秦、凉州仓库使、检校凉州都督河内司马名逸实。”岑仲勉认为,“司马逸实”,应为“司马逸客”之误。有人据此还认为,“西河”乃“河西”之误,故司马逸客是首任河西节度使。不过,从已发现并公布的司马逸客墓志来看,这个观点是站不住脚的。据《唐司马逸客墓志》记载,司马逸客在凉州期间的最后所任职衔应为右武卫将军、右御史中丞兼赤水军及九姓、陇右诸军州节度等大使,知秦、凉州仓库使,检校凉州都督。也就是说司马逸客虽然持有节度诸军大使的旌节,但不是河西节度使。所以《大云寺碑》所载“持节西河诸军节度大使”,应即《墓志》中的“持节陇右诸军州节度大使”之职。其中“西河”既不是“河西”之误,也不是复刻碑依据残留笔画臆测而补,而是原碑就是这样,即唐碑沿袭了汉代以来关于河西、陇右一带被称为“西河”的旧例。


将河西、陇右一带泛称为“西河”,还见于中唐宰相元载撰写的《郭英乂碑》,其中描写郭英乂于唐肃宗至德二年(757)率军与吐蕃作战之事时,曰:


公名英乂,字元武……至德二年,诏公为凤翔太守,转西平太守,加陇右节度兼御史大夫。吐蕃之逼西河也,诸寇以坚甲乘城,我以偏师遇敌。胜在于战,利当用奇,选骁骑以袭虚,张疑兵以应锐。前冲未及于陇岛,后劲已覆于枭巢,边捷昼至,虏围夜溃,进封西河郡公。


至德二年(757)十月,吐蕃乘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抽调河西陇右兵到内地平叛之机,进扰西河,攻陷西平郡。时任西平郡太守、陇右节度使的郭英乂率军进行了顽强抵抗,因功晋封为西河郡公。西平郡,即鄯州(治今青海乐都),辖湟水、鄯城、龙支三县。后凉吕光曾改西平为西河郡。开元二十一年(733),置陇右节度使。郭英乂,为瓜州常乐(今甘肃安西)人。根据“凡所封邑,必取得姓之地”的原则,瓜州既属西河之地,他所任职的西平郡也曾改名为西河郡,故郭英乂封西河郡公也算是符合惯例。


另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汉唐时期涌现出一批以“西河”命名的地理书,讲的也都是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地区的历史地理与风土人情。


《隋书·经籍志二》“霸史类”载:“《西河记》二卷,记张重华事。晋侍御史喻归撰。”张重华为前凉第五位君主,前凉都姑臧(即凉州治所,今甘肃武威)。喻归,东晋豫章(今江西南昌)人,穆帝、哀帝时任侍御史,曾出使前凉十余年,该书记载的就是他在出使期间的见闻。


《旧唐书·经籍志上》“伪杂国史类”载:“《西河记》二卷,段龟龙撰。”《隋书·经籍志二》又载:“《凉记》十卷,记吕光事。伪凉著作佐郎段龟龙撰。”《新唐书·艺文志二》“伪史类”并著录有二书。由此可知,《西河记》与《凉记》应为两部书,系由吕光建立的后凉(385—403)著作佐郎段龟龙所撰。后凉也是以凉州为都城,《西河记》与《凉记》都是记载后凉历史的书。


《新唐书·艺文志二》史部地理类还载有“《西河旧事》一卷”,不著撰者。有人考证,《西河旧事》,又作《西河故事》,或《河西旧事》《河西故事》,撰者不详,大约成书于东晋时期。其书早已亡佚,但据历代文献征引可知,记载有葱岭、天山、祁连山、觻得县、蒲海、凉州城、福禄城、沙州、鸣沙山、玉门关、流沙积碛、焉支山等地理、气候、植被、风俗、传说等内容。如记载凉州城得名姑臧之原因,见《后汉书·窦融传》注引《西河旧事》曰:“凉州城,昔匈奴故盖臧城。后人音讹,名‘姑臧’也。”其事又见《文献通考·舆地考八·凉州·姑臧县》征引,则作《河西旧事》。又如历史上流传甚广的著名的《匈奴歌》,见《史记·匈奴列传》唐人张守节《正义》引《西河故事》曰:“匈奴失祁连、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其慜惜乃如此。”诸如此类事例甚多,恕不一一列举。


最后需要提到的是,传说中的月宫仙人吴刚也是西河人。据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载:“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唐代诗人李商隐《同学彭道士参寥》诗咏曰:“莫羡仙家有上真,仙家暂谪亦千春。月中桂树高多少,试问西河斫树人。”笔者认为此“西河”,应该也是指河西地区。因为《西河旧事》中就有关于此类“仙树”之记载:“祁连山有仙树。人行山中,以疗饥渴者——辄得之。饱不得持去。平居时,亦不得见。”另在《酉阳杂俎·广动植物之三》中也有“仙树”记载:“祁连山上有仙树实,行旅得之,止饥渴。”这种“仙树”大概就是桂树,据唐《新修本草·草木部上品》记载:“桂,味甘……久服神仙,不老。”西河地区向阳的地方古代是有桂树的,早在《山海经·西山经》中就记载了西部有皋涂之山,“其上多桂木”。西河学仙人吴刚被罚在月宫伐桂,可能与当地民俗有关,民间传说桂树为“仙树”,有镇宅辟邪、护神安魂之功效,而学仙者吴刚被天帝罚于月宫伐桂,虽然有些劳累寂寞,但毕竟实现了成仙的理想。由于西汉隋唐及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些王朝皆定都于长安,统治者对西部地区尤为重视,所以这一时期关于河西陇右一带的仙话传说故事特别多,凉州一带也成为当时人们心目中的“仙境”,如《太平寰宇记·陇右道·凉州》载:“第五山。夏函霜雪,有清泉茂林,悬崖修竹。自古多为隐士所居,尤多窟室。”反观地处河东地区的西河郡,在汉唐时期却鲜有神话传说故事流传。所以这位因学仙而犯错的西河人吴刚,应该就是西凉州人,而不太可能是西河郡人。


三、余 


古代西河除了指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陇右一带地区外,还主要指今沿黄河一线两岸的晋、陕地区。


战国时期,魏国曾设有西河郡,其地约在今晋陕大峡谷南段、黄河以西地区。周威烈王十七年(魏文侯三十八年,前409),魏将吴起攻取秦河西地(今陕西大荔、澄城、华阴、合阳、韩城一带),置西河郡。不过,到周显王三十九年(魏惠王后元五年,前330),秦复取西河地,郡废。然而,有人又认为《西河狮子》《西河剑器》《西河长命女》等唐曲,就是流行于今陕西大荔一带的民间艺术,其根据大概就是本于此,这显然也是一种误解。


汉武帝元朔四年(前125),分上郡东北部置西河郡,一般认为其治所在富昌(今陕西府谷),也有以为在平定(今内蒙古鄂尔多斯东南),领36县,其范围大约地跨今陕西、山西两省之间黄河沿岸一带地区,以及内蒙古鄂尔多斯东部等地。东汉时,西河郡移治离石(今山西离石),仅辖13县,其范围约跨今陕西、山西沿黄河两岸之地,原内蒙古地界已丢失。三国魏黄初二年(221),于兹氏(今山西汾阳)置西河郡,仅领4县,约当汉代西河郡南部故地。西晋咸宁三年(277),陈王司马斌受封为西河王,郡改为国,兹氏改为隰城,领4县。十六国前秦时,亦置西河郡。北魏西河郡,仅保有晋西一带地区,治所在兹氏。北魏孝昌二年(526),西河郡为北方部族所破,郡废;次年,在平阳郡侨置西河郡,治侨置永安县(今山西洪洞西南),领永安、隰城、介休三侨县,此时的西河郡已经完全脱离了汉西河郡地,与“西河”越来越远。隋文帝开皇三年(583),废西河郡入晋州;隋炀帝大业三年(607),改汾州为西河郡,治隰城。唐高祖武德元年(618),改西河郡为浩州,三年又改为汾州。唐玄宗天宝元年(742),改汾州为西河郡。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复改为汾州。从此西河郡在历史上才彻底消失。


西河郡虽然没有了,但唐肃宗上元元年(760)改隰城县为西河县(今山西汾阳),从此西河县名一直沿用到明朝。到明神宗万历二十三年(1595),西河县改名为汾阳。到21世纪初,汾阳城关镇分设西河乡,现变为西河街道。这也成为历史上西河郡的唯一一点残留痕迹。


西河郡从战国时魏国始设,到西汉时北移,地跨今晋、陕、内蒙古广大区域,再到隋唐时期以河东汾州为西河郡,前后断断续续绵延长达一千余年。令人奇怪的是,从汉唐以来涌现出的大批历史地理著作中,却没有以此地理范围的“西河”命名者。而以“西河”命名的著作,却讲的都是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地区的历史地理,这主要是因为这里地处古代西部边陲,历来为丝绸之路东西往来的交通要道,从西域入华的胡族很多都会聚于此,自古以来就形成多民族杂居和胡汉文化交融的局面。唐曲带有“西河”地名者,也是指河西、河湟一带而言,这些乐曲具有浓郁的西域胡风,是典型的胡音与汉乐交融的成果。因此,文史研究者不可不深察此点,切不可想当然地将此“西河”当作彼“西河”。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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