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贤
2024年的最后一天，我决定献给金晓明先生的《格律诗词翻译万叶集》（精选/附原文）。我不太擅长写书评，但金晓明先生的此次出版，的确深深打动了我。一个多月前的一个雨夜，我们在东京新宿特意见了面，我有幸听他讲述了这本书诞生的一些故事，并郑重从他手中接过了这本珍贵的著作。交给我书时，晓明先生像是委托一个他心爱的孩子给我一样，目光中充满了珍重和依依不舍。
2024年9月13日，这部从调查资料开始到翻译出版成书共历时10年、历经了无数个孤独的深夜寒窗和辛苦耕耘的著作，终于由东京书房出版社出版了。出版后立刻引起了在日华人社会的巨大反响。《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总编辑蒋丰先生称之为“《万叶集》这一文学瑰宝的又一次华丽绽放”，并高度赞扬称“金晓明以他非凡的毅力与深厚的学养，勇敢地承担起了这部鸿篇巨制的翻译重任。（着手翻译起）8年的时光，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漫长而艰辛的。但金晓明却以他的执着与热爱，将这份艰辛化为了甘甜。他的翻译，不仅是对《万叶集》的尊重与传承，更是对中日文化交流的独特贡献。”
著名旅日华人女作家元山里子也著文称，“当《万叶集》遇上金晓明，就像生命中遇到知音，金晓明翻译的《万叶集》，既赋予中国《诗经》之韵致，又再现日本民族与生俱来的四季风情和物哀，同时呈现了一些汉字特有的‘字美’和‘音悦’，可以说是豪华版的和风汉韵《万叶集》。”
《万叶集》中的作者上至日本的天皇、大臣，下至耕人渔夫。既有风雅清香的贵族作品，也收入了许多表现一般庶民的现实生活的秀作。学习了《万叶集》的人会体会到，万叶集的语言是真实朴素和自然的，同时也是典雅而充满热情的。读《万叶集》可以了解日本民族的祖先们在个人的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情形，可以窥见一种对历史的亲近感。可能正因如此，《万叶集》比其他的日本古典更为民众所喜爱。它一直活在日本人纯真的民族精神之中，被称为“永远的国民古典”。有学者称，读《万叶集》的真正意义在于直接充实精神世界的生活，这也是《万叶集》永远的生命力之所在。因此，笔者认为，《万叶集》也是我们今天从外部窥视日本历史和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相信，这也是金晓明先生这部译作的意义和重要性所在。
拿到这部译著后，我感到这部著作最大的不同反响，就在于它的“金晓明特色”。众所周知，有关《万叶集》的汉语翻译，1940年代钱稻孙先生曾经做过选译，并在1957年于日本问世。其次，1984年问世的杨烈译本则被称为史上第一个汉语全译本。但金晓明此次翻译的最大不同，则并非只是平铺直叙的白话翻译，而是在调查了诸多资料、理解了《万叶集》每首和歌原意的基础上，以五言绝句或中华古词等中国古典文学的形式进行的一次翻译再创作。在翻译创作过程中，金晓明先生严守平水韵或者中华新韵等诗词格律的要求，将日本的古典文学和中国的古典文学进行了一次完美的结合。不言而喻，这种翻译的要求是非常高水准的，它不仅要求译者要理解生涩难懂的《万叶集》原意，还要准确地以中国古诗词的形式将其表现出来，这需要古日语、古汉语双方面的学识素养和常年的研究推敲，非一朝一日可达，也非普通日语专业毕业就可以做到，而可以说近乎一项伟业。
金晓明先生是一位1986年负笈东瀛的留学生老前辈。他1977年毕业于大连外国语大学日语专业，毕业后曾为时任国家副主席王震、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等担任过日文翻译，还作为谈判翻译参加了首次日本政府对华贷款谈判、庆祝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十周年大会等重要会议，多次代表中国政府部门组织接待日本政府及民间大型访华团并担任翻译工作。不仅如此，他还多次参加中国政府部门组织的访日团工作，曾担任日本NHK记者招待会现场转播的报道翻译，是一位中日翻译的翘楚。他在国内外多类书刊、杂志、媒体及会议上发表过翻译作品三百余篇，并曾翻译了四部公开发行的电影。目前金晓明先生担任日本中日翻译家协会会长，也是日本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10年前，卸甲归田的金晓明先生决定正式开启自己年轻时想翻译《万叶集》的梦想。为了完成这一梦想，他呕心沥血，十年如一日，调查了大量资料，用秃了100多支铅笔，废寝忘食。他还带领一些年轻华人翻译家在日本的《阳光导报》《中文导报》等中文媒体上发表了大量有关《万叶集》翻译的研究成果，尤其是他开设的《顺天讲堂金晓明带你走进万叶世界》的连载，影响了众多学者和读者。
笔者本人也是受影响的读者之一。如果没有接触金晓明先生的《万叶集》翻译，我是如何也没有机会和信心打开《万叶集》学习一下的。由于《万叶集》是万叶假名的开端，因此，其原始文体虽完全是用汉字表述，但其中有的汉字表意，有的汉字则只是表达日语当中的某个发音，而失去了汉字的原意。也因此从字面看，通常既看不懂文意，也无法用日语准确读出发音，即使是日本人或者研究日本文学的学生，也很难准确的理解这生僻难懂的《万叶集》。而金晓明先生的《顺天讲堂金晓明带你走进万叶世界》连载，则通过研究，不仅为读者整理了每一首作品的时代和社会背景，还为读者理顺了其原来的准确发音，并在此基础上翻译了其白话含义，最后又用中国古代诗歌的形式进行了基于原意的再创作。这就使得读者能够在理解了社会背景的前提下理解其和歌本身的含义，同时更能够享受一种来自中国古典文学的阅读体验，体会在中日两种古典文学的表达方式下，其各自的精华与长短。
为了使完全不了解《万叶集》的读者方便理解，笔者特引用本书开篇的第一首进行说明。这首和歌作者是间人连老（发音：はしひとのむらじおゆ）的作品。该和歌出典于《万叶集》卷一第4。属于“反歌”体裁。其原始的万叶假名表述为：
玉尅春 内乃大野尓 马数而 朝布麻须等六 其草深野
译为日语原文为：
たまきはる宇智の大野に馬並めて朝踏ますらむその草深野
读音为“たまきはる うちのおほのに うまなめて あさふますらむ そのくさふかの”
对此，金晓明用通韵将其译为一首《五绝・狩猎》：
朝伏深野草，宇智猎逍遥。君吏浩然气，齐驱笑返朝。
由此例可以看出，虽然在当时学习了唐朝汉诗文化，但《万叶集》作者们为了表达日本人固有的发音和情感，开始用“万叶假名”来进行的和歌表述，在当今即使汉字达人也是无法理解的。而其日语表述也是非常难于理解的。笔者为日语专业，旅日已有30年，但由于其属于日语的古文表述，因此仍然完全不懂。这就使得翻译本身具有了非常重要的意义。而同时，金晓明先生的五绝律诗翻译，则为生涩难懂的原文平添了中国文学的趣味，使得中国读者读起来通俗易懂，兴味盎然。
如此，此次出版的《格律诗词翻译万叶集》就是由上述《顺天讲堂金晓明带你走进万叶世界》的连载中选取了精华部分，从《万叶集》全20卷4516首和歌中精选了1330首献给了读者。东京书房出版社在该书的封页书带上指出，此乃“日本古典文学翻译史上的创举”。对此，笔者深感亦然。
需要强调的是金晓明先生研究和翻译《万叶集》的初衷。除了“兴趣使然”之外，金晓明先生指出，近年来留日华人逐渐增多，各种中日间文化交流活动频繁。日本人常引用古典词汇和典故作为中日文化交流话题的切入点。然而很多来访的国人却全然不知一些日本人引用的题材本来是源于中国。金晓明先生希望大家了解，《万叶集》虽然在日本似乎如中国人的《诗经》般重要，被日本人称为日本文化的源头，但很多典故其实是源于学习中国文化。日本2019年开始使用的“令和”年号，出自于《万叶集》卷5，大伴旅人宅宴梅花歌32首其在序中写道，“天平二年（730年）正月十三日，萃于帅老之宅，申宴会也。于时，初春令月，气淑风和。梅披镜前之粉，兰薰珮后之香。”此“令和”年号在评选阶段，有呼声认为应站在日本传统文化立场上，从日本古籍中选取年号。对此，日本政府的回应是，日本自645年启用首个年号“大化”以来，过去247个年号中，凡辨明出处的均出自中国古籍。比如“昭和”出自于《尚书》“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平成”出自于《史记》之“内平外成”和《书经》“地平天成”。事实上，此次“令和”年号虽出自于《万叶集》，而其《万叶集》中的大伴旅人的“初春令月，气淑风和”则是学习了600年前中国汉代张衡《归田赋》中的“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因此，金晓明先生特意在翻译本书过程中，附加了原文和作者姓名并标注了读音，对相关历史事件、人物、地名和固有词汇做了注释。为了使更多的国人能够了解，日本古代从中国唐朝等学到了哪些文字、文化、习俗，在引用中国古籍之处也加以了注释。
目前，金晓明先生已经在步入古稀之前完成了《万叶集》全20集共4516首的中文翻译。他表示，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够将全集奉献给中国读者，作为自己报答祖国文化的一种呈现。告别了家乡父老后，年逾古稀的晓明先生据说已经多年没有回归故里了。他希望用这本中国格调的《格律诗词翻译万叶集》代替自己荣归故里，告谢家乡父老的培养。
翻看着书中1974年初夏，金晓明先生摄于营口郊区知青插队地柳树公社的照片，年轻的晓明老师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那之后不久，据说他便来到我的家乡大连，开始了在大连外国语学院的学习生活。那时我大约三、五岁，当然不会知道日后会遇到他，并受到他翻译的《万叶集》的影响。是的，学习了金晓明先生翻译的《万叶集》，我深深地爱上了这本古代日本人的和歌集，因为通过学习，你会发现，它充满了爱情、充满了想念、充满了浪漫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