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优选中短篇 |12月，远山的临湖茶室，已备新酒

毫无疑问，在报刊网络中，中短篇小说数量众多，优质作品同样不少，为了将它们推介给广大读者，2022年，中国作家网特推出“优选中短篇”栏目。每月一期，以音视频形式线上连接，听专家学者分享各自阅读并喜欢的一部中短篇小说。本期8位推介人为聂梦、黄德海、宋嵩、马兵、徐刚、何同彬、郭冰茹、陈涛。

——编者按

为了二十年前一场约定的春游，两个失败的人，两个把自己活成了笑话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在城市的废墟游荡，录像厅、旱冰场、防空洞，他们徒劳无功地寻找另一个失踪的人，一遍遍地在酒醉的幻境里寻求慰藉。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活成了笑话，更可悲的地方在于，除了在笑话里继续待着，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然而，面对生活的绝境，在自我的麻痹与幻想之后，同样可以困兽犹斗，以及浴火重生，获得再活一遍的勇气。这就是《记一次春游》给我们的启示。

常见的短篇小说，不少曲折复杂，很像是古诗中的排律；更多的法度森严，像是规整的律诗；少数字数不多的，表达了某个特殊的瞬间，就近乎绝句了。如果以上的比方有一点成立的可能，李约热的这个短篇，感觉就是一首情感浓烈的七绝（五绝或许更适合闲适？）。小说选取一个片段，李作家下乡参加“精准脱贫工作”，重阳那天，善酿酒的老罗请他到家中把握火候，来酿一锅新酒。接下来写的，就是酿酒的过程，如何添柴，如何品尝酒的火候，如何最终酿成了两坛酒。看起来都是无甚要紧的事，却写出了浓浓的人间气息，很容易让人想起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除此之外，这一锅酿出来的新酒，不但牵扯到烟火人间的生者，也关联着已逝的乡邻，他们似乎也参与着新酒的分享过程，为人间带来隆重的生机——“老罗说的这些名字我都熟悉，他们有的已死去多年，有的依然健康地活着，今天他们将跟我一起，醉倒在这个节日里。”

小说由主人公的一次返乡展开叙述，通过主人公在短短的两天里对童年时期的邻居兼同学“赵麻杆”、以及自己的老姨魏海燕这两代人的寻访，串联起曾经风光一时、如今早已倒闭停产的疆北电厂的前世今生，以及赵麻杆的父亲、老一辈知识分子赵骞与魏海燕之间那段没有结果、让人唏嘘不已的恋情。赵家父子三人都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疆北电厂。在当下的中国文坛，“新东北叙事”方兴未艾。这篇小说的故事发生在内蒙古东部、中俄边境线上的一座城市，因此也属于广义的“新东北叙事”的范畴。与大多数“新东北叙事”所呈现出来的暗淡色调不同，这篇小说虽然也写到了国企改制、工人下岗，以及这一巨大变动给广大工人心理带来的巨大影响，但是并没有一味陷入沉沦中而无法自拔。我们可以从中看到纠结，看到缅怀，看到彷徨，但更能看到一种精神上的坚守，以及面向未来的开放心态。就在小说的结尾，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在当下这个时代依然坚持不用手机的赵麻杆，却是一个计算机3D建模的高手。他余生唯一的目标，就是用3D打印机打印老电厂的微缩模型；他还期待着，随着3D打印技术发展得更加成熟，未来的某一天人们能用他的建模文件、以一比一的比例把疆北电厂复原。就这样，曾经在几十年前的文学作品中随处可见的工人阶级的主人翁意识，在新的时代以一种让人匪夷所思、但又令人倍感震撼的形式重现了，无比悲壮，但又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乐观。

白腰雨燕是一种飞行能力很强的鸟，可以做大范围的迁徙，经常被人们拿来做人生长旅中无惧风雨的象征，不过也有一种说法，雨燕生来就没有脚，只能够孤独地飞行。小说的主人公叫卢燕，名字中也有一个“燕“字，他也期待像雨燕一样勇敢面对生活里痛苦的深渊，却发现这无比艰难。

一年前，卢燕遭遇变故，妻子在车祸中离世，而他也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中，只有靠酒精的麻醉度日。为了减轻痛苦，他渴望与别人交换生活，甚至偏执地希望能在妻子生前生活的信息中发现一些背叛自己的蛛丝马迹。这些当然都是虚妄的方式，他最终决定靠自己的意志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在广场上他听到一个女孩温柔的叫妈妈的声音，一下就击碎了他佯装的勇气。某种意义上，我们每个人都注定要与痛苦相处相衡，痛苦就像深渊，凝视深渊久，深渊将回以凝视。小说用简单的故事深刻地写出了痛苦和主体的关系。

《临湖的茶室》讲述了一次蹊跷的重逢，攒局的是在大病中劫后余生，又一夜暴富的燕君。他在电话里四处联络当年同闯图书行业的老朋友，声称自己发了一笔横财，想要大量置办产业，还邀请大家到自己新购置的茶室聚会。小十年没见，当年的行业精英们今日几乎都处在人生低谷，所以此次赴约每个人也都打着小算盘，希望能从燕君那里分一杯羹，包括帮着张罗这次聚会的小马，他曾是燕君的手下，现在勉强支撑着燕君的公司，还捎带照应一下燕君的生活。推杯换盏之间，是彼此的迂回试探、声东击西，而攒局的燕君却一脸迟钝、答非所问，始终游离于聚会之外。鲁敏是“螺蛳壳中做道场”，在这间小小的茶室里，演绎着人性的丰富和复杂。老友旧识之间既有博弈和算计，也有共同经受世事蹉跎的怅然，当然还有相互惦念的温情。湖面上吹来的清冷空气，让这群陷入生活困境，各怀心事的老友们从一地鸡毛中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也感受到了些许温柔的慰藉。

在《远山》里，青年作家西维用不小的篇幅，铺陈了一段几乎没有波澜的中年叙事。没有波澜的原因如下：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孤岛之间需要建立联结，岛屿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接驳处同样需要修补。这仰仗于“大脑中的遗迹”慢慢回填生活的“空洞”，并在焦灼、落寞中完成对“新的重复”的克服。它拒绝滔滔不绝，同时要求时间尽可能缓慢，挑拣的动作尽可能轻微。于是，作者让故事的发生地落在一个不那么拥挤的小城市，让主人公何琳等“平平之人”的联结修补工作，从耕种桥梁楼宇间的荒地开始。作物生长带来安宁，也让烟消云散的感觉，增添了一些既怀念又遗憾的况味。《远山》让我们看到了青年作家对于生活和写作的耐心，以及不容小觑的重建能力。

《猛追湾》是关于爱的故事。作者写下了三组人物的情感故事，分别是沈老师与汤老师，小雪与林小汤以及万璐与顾一芒。作者将看似关联不大的三组人物，借助万璐所开的茶馆，将他们巧妙地交织在一起，耐心又体恤地讲述了他们个人的人生，以及互相的影响与映照。这个作品最打动人的地方，在于作者对美好的向往与坚守，这份美好在历经种种困苦与磨难之后更加可贵。小说的结尾犹如空谷弦音，让人回味无穷。

小说以极其日常散淡的笔调，展示了一个微小的日常切面——牙科诊所下午几个小时的时空，几位年轻的女护士按部就班地忙着接待一个男孩就诊，此前，在午饭后的闲暇时间，她们曾用橘子皮算命，这也就是题目所谓的“占卜”。这里的占卜没有任何神秘的内涵，只是以一种隐喻的形式召唤出了年轻人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时代，躁动不安又毫无方向感的内心，她们的小心思、微表情、隐秘的冲动、淡淡的感伤、匆匆的一瞥、不断涌动的困惑……以昆德拉所说的，“生活中骤然凝聚起来的密度之美”的形态，塞满了这几个小时的时空，也让所有进入这个诊所的人物、事件都裹挟进这样一个“被不断占卜”的命运中，看似波澜不惊，却又惊心动魄。作者表现出了极好的叙事耐心和空间控制能力，同时葆有着青年作家敏感又节制的共情性，锐利地捕捉到了丰富的时代镜像和年轻人隐秘动人又转瞬即逝的内心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