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筒|语闻·阅历

烟筒,是济南本地人对烟囱的叫法。过去市民冬天点炉子取暖离不开烟筒,只是随着集中供暖的普及,已多年不见了。前几日我驾车外出,从南二环高架拐上舜德路,远远望见金鸡岭热电分公司的两个大烟筒,像挥着雪白绸缎的巨人双臂,在蓝天下分外醒目。随着它们的由远及近,脑海中不由浮出对烟筒的一些记忆。

20世纪80年代以前,每年尚未入冬,市区大大小小土产店就开始销售烟筒,有的还特意用纸写上“烟筒到货”几个大字贴到商店门外。家用的成节烟筒一般一米左右长,直径约十二三厘米,一头被有意向里压出一圈竖痕,便于相互套接;另有被俗称为“拐脖”的烟筒弯头、一长两短的“品”字形三通,以及半截长的烟筒等。其制作材质大多是普通白铁或镀锌铁,后来又有了不锈钢和搪瓷烟筒等,价格自然悬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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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立冬节气,几场北风一刮,气温直线下降,许多居民住家的外墙高处或门窗上端,便伸出一个个套着拐脖或三通的烟筒,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煤烟味。偶有烧大炭人家冒出的浓烟,夹杂着烟筒脱落的黑蛾似烟灰,随风飘荡,落处即数个黑点。穿着臃肿的行人步履匆匆,不时传出几声咳嗽,显得街上愈发清冷。

我小时家住经五路东头路南一栋老式砖混二楼上,两间屋在楼西北角,外走廊面东。起初爸妈把炉子安在靠东墙屋门一侧,两节半烟筒加上几个拐脖,即从门上方的窗框伸出屋外。烟筒用得少,烟火不及完全散热就出了屋。后来爸妈把炉子挪到里外屋三合板隔墙处,先竖安两节烟筒,再向东横安两节半伸出,屋里烟筒长了,明显觉得暖和。

安上了炉子和烟筒仍有不少事,如门上面卸掉玻璃出烟筒的窗框透风撒气,要找块比它大的硬纸板从中间剪个洞,套过烟筒钉上;横着的烟筒跨度大,中间容易下垂,要在一侧隔墙顶端揳个钉子,用铁丝拦挂一下;横安烟筒的套接处时间长了会渗出烟油,为避免滴到身上,要用纸糊一圈,或在下端吊个小罐头盒等。另外,为最大限度发挥烟筒散热的作用,爸爸还在靠炉口的烟筒上,盘了个环形铁丝架,用于晾口罩、手绢等。

早几年各家取暖烧大烟大火的炭,屋里暖和快,但烟筒里容易挂烟灰,不几天就要清理一回,济南人叫“打烟筒”。假如谁家炉子用上几天,烟筒出烟不畅,炉火不旺,便知该打烟筒了。人们把一节节烟筒卸开拿到院里空地上,先用火钩子或木棍儿敲打其外壳,把震落的烟灰倒掉;再用一头绑着一团铺衬或旧报纸的竹竿,伸进烟筒来回抽动,蹭下其内壁挂住的烟灰,如此反复几次即可;对烟筒拐脖和三通,用火钩子伸进去刮几下便干净了。

打烟筒对大人们来说是种家务劳动,而我们孩子却把它当成游戏。五六岁的小孩儿常抢着去敲打烟筒,不住点像在敲梆子,甚至学着电影里旧时打更人的样子,敲几下烟筒,拖腔喊声“平安无事吆”;上小学的我则喜欢用竹竿去通烟筒,它像是变戏法,看似烟筒里没了烟灰,可来回抽动几下竹竿,又呼啦倒出一堆。待大人们把清理干净的烟筒重新安好,再看跟着忙活的孩子大都成了小花脸,衣服上也被烟灰蹭得左一块右一团。

邻居家有位爱好书法的大哥,把烟灰掺到煮化的水胶里,再用小火熬一会儿,就能制成写毛笔字的墨,令众多孩子惊奇不已。后来无烟的蜂窝煤炉子逐渐普及,烟筒用一冬也几乎不用打,大人们省了不少事,可孩子们再也听不到乒乒乓乓的打烟筒声。

与相对干净省事却不温不火的蜂窝煤相比,少年时的我更喜欢那些烧炭的日子,尤其对产自新汶的炭记忆尤深。不管外面天气多冷,只要点着炉子,往里面加两铲连末带块的新汶炭,只听哄的一声,连烟带火窜进烟筒,继而炉内传出呼呼的燃烧声,有时连炉身和半截烟筒也被烧红。这时如在炉子下面的风门里再烤两块地瓜,或在环烟筒的铁丝架上烤两片馒头,那种期待和其后的享受简直妙不可言。如今偶与友人围炉煮茶,还常会想起那些往事。

来年开春,天气转暖,炉子要搬到外面走廊,烟筒也完成了一冬的使命。爸妈把一节节烟筒卸开,仔细清理干净烟灰,先用旧报纸窝成团,塞住烟筒两端,外面用报纸裹上系紧,像给烟筒两头各套个纸帽;而后再用报纸把每节烟筒裹严,用绳子系在一起,挂到走廊墙上。有几年为防烟筒生锈,爸爸还专门买回机油,涂在烟筒外面。即使这样,也挡不住烟筒生锈碱坏,几乎每年冬天都要更换一两节。但凡没有完全碱透的烟筒,爸妈总是在其外面糊上一圈纸,套接在远离炉子处,再凑合用一阵。

我工作三年后结婚,单位分给一小套没暖气的旧楼顶层,但厨房里已有了烟筒口,省事不少。我们自己第一次在屋里安烟筒点炉子,闹出不少糗事。蜂窝煤炉子经常熄灭不说,有次两节横安的烟筒竟自行从套接处脱开,掉到地上,弄得屋里一片狼藉。

冬日天寒地冻,为保住屋里那点热乎气,我们用报纸条把窗缝塞住,通阳台的门缝外侧也钉上剪开的自行车内胎。可屋里太严实,遇上气温低又无风的雾天或雨雪天,烟筒通气受阻,容易一氧化碳(俗称煤气)中毒。有次我们早晨醒后感到头晕恶心,估计已有些轻微中毒,赶紧打开门窗通风。从此,凡遇上不好的天气,我们都格外小心……

烟筒在市民冬令生活必需品中的逐渐淡出,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们城市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热电公司的那几根大烟筒,或许是它留给泉城的最后一抹记忆了。

作者:任建新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