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戏的人们看《牡丹亭》的演出时,必会联想到它的作者汤显祖,但看《玉簪记》时,就未必人人都能说得出它的作者是谁了。
高濂其人
《玉簪记》的作者高濂,字深甫,号瑞南,晚号湖上桃花渔,别署千墨主,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其家为破落贵族,因其父经商而致富。高濂曾入国子监,屡试不售后,乃捐资待选鸿胪寺。两年后奔父丧归里,遂隐居西子湖畔,不复求仕。所学驳杂,精于图书及古玩的收藏与鉴赏,因自幼体弱尤其讲究养生之法,通音律,能度曲,开宴则以唱曲为乐。与戏曲家梁辰鱼、汪道昆等为友。所作传奇有《玉簪记》《节孝记》二种,俱存,尤以《玉簪记》流传为广。《全明戏曲》辑录其小令十六首、套曲十六套。另有诗词集《雅尚斋诗草》《芳芷楼词》及养生方面的论著《遵生八笺》等。(据《明清传奇鉴赏辞典》)
据著名学者黄裳先生(1956年新版《玉簪记》文本校注者)说:
高濂还是有名的藏书家,应该说是版本学者的先河。他最喜欢收藏医书,藏书流传下来的很不少。士礼居黄氏、海源阁杨氏,都藏有他家的遗书。他所用的斋馆墨名除去“雅尚斋”外,还有“瑞南庄”、“妙赏楼”、“万花居”等。
他的《遵生八笺》一书广泛地涉及了养生、医药、饮食、赏鉴,以及花木、单方等等,是开明代小品、杂纂风气的早期作品。作者常识的广博是值得重视的。从他的著作里面可以看到其人的大致轮廓:他的生活比较优裕,住在杭州,对文学艺术有广泛的兴趣,讲究生活享受,也注意研究医药、古董和其他各方面的知识。
高濂写的两个剧本《玉簪记》和《节孝记》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但也受到了不少批评,这说明他是才人,而不是学人。他对戏曲有兴趣,却不是专门的曲家。在写作中有才华的溢露,可以说是明中叶以后产生的一些才人文士的特点。
《玉簪记》这出戏
《玉簪记》传奇文本写成于明穆宗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演述南宋时期,金兵进犯中原作乱,少女陈娇莲母女避难离家,在乱军中失散。陈姑投身金陵女贞观安身,取法名妙常。观主侄儿书生潘必正会试落第,羞于返里,寄居观中攻读,待下科赴考,巧与陈姑相遇,二人一见倾心,互以琴音表示心曲,但因受礼教世俗与道规戒律的束缚,不敢言明。陈姑乃作词暗抒情意,被潘生偷见,陈姑含羞承认。后来,事被观主发觉,遂催促侄儿赴科应试,并亲自送其登程。陈姑不顾非议,毅然追至江上哭别,陈赠潘玉簪、潘赠陈扇坠以为定情之物,互表意定情坚。后潘考中得官,复回金陵。原来当年陈、潘两家指腹为媒,终于团聚,结成佳偶。
从史料中未见全剧通演的记载,一般只有第十四出“茶叙芳心”(即《茶叙》)、第十六出“弦里传情”(即《琴挑》,又名《寄弄》)、第十七出“旅邸相思”(即《问病》,又名《探病》)、第十九出“词媾私情”(即《偷诗》,又名《偷词》)、第二十一出“姑阻佳期”(即《姑阻》《失约》)、第二十二出“知情逼试”(即《催试》)、第二十三出“秋江哭别”(即《秋江》)。
以上各出是全剧的主体关目,也是精彩片段,常以单出或两出连演出台。京师最早于清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之前入都的庆宁部、万和部、四庆徽部、三庆徽部和集秀扬部各班露演,可见《消寒新咏》一书(始写于乾隆五十九年,即1794年;于乾隆六十年,即1795年写成出版)有记述。道光年间,内廷演出剧目中也有记述(见《清代伶官传》),表演者均为著名伶工,如工昆小生陈寿彭。陈寿彭又名连儿,字永年,陈金雀之次子。陈金雀年迈不再登台后,其饰演的角色,多由永年接替。1873年,恭王府开办全福昆曲科班(俗称“小学堂”),陈寿彭被聘为教习,陈德霖、钱金福皆启蒙于此科班。寿彭在宫内演出中,常扮演潘必正,与之合演的是“小学堂”的主持人杜步云,饰陈妙常。另如乔蕙兰与王阿巧、陈德霖与王楞仙、朱莲芬与陈桂亭(金雀之孙、永年之子)、王仪仙(时小福弟子)与梅竹芬(梅兰芳之父)等都是良配,常相合作。
清代民间戏班四喜、荣椿、玉成、复出安庆各班也都有贴演。民国后,梅兰芳、程砚秋、筱翠花、朱传茗、张传芳、马祥麟、言慧珠与俞振飞、姜妙香、顾传玠、周传瑛等,以及新中国成立后,青年演员汪世瑜、沈世华、华文漪、岳美缇等也都擅演。
《玉簪记》的表演特点
《玉簪记》是一部以写古代才子佳人爱情为主题的作品,把爱情写得纯洁、真挚,从描写中透露出青春的热情。剧本颇有文采,格调高雅脱俗,给观众带来审美享受的愉悦。当年,大学者陈寅恪先生曾赞《牡丹亭》是一曲“千古绝唱”。按照陈氏视角,《玉簪记》可称“长生不老”的一流佳剧。此剧文本写成,至今已然四百五十余年,传演不衰,经过历代表演艺术家的精雕细琢,终成一出昆曲巾生与五旦(闺门旦)对儿戏的经典。
此剧有一个不一般的表演特点,朱传茗老师说过:陈妙常的表演,犹如一具暖水瓶,外壳凉凉的,冲进了一壶滚开的沸水,塞上塞子,外凉内热,表里不一,却不敢表露,唯恐世俗的非议和戒律的不容,必须含蓄、不火不过、恰切合度。这种复杂的心理矛盾,既要让剧中人潘必正捉摸不定,又要使观众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种掌控是有十分难度的,需要功力。
学过演过《牡丹亭》杜丽娘的演员会体察到,她与陈妙常虽然行当家门同为五旦(闺门旦)应工,所演人物也同为大家闺秀,情怀也大致相同,但由于处境不同,表做则大有不同。杜丽娘的戏多是在自家宅院内推进的,接触的无非是春香、杜母、陈最良等少数实体人物,余者多出现于梦幻之中,所以情怀坦然,放得开,无阻无碍,以至情战胜了礼教,以生战胜了死,故而要展现一个“静”字。陈妙常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百般回避,不敢痛快地表露真情。她是勇敢地挣脱了礼教和道规两重桎梏,才解除了倾吐深情的束缚,与潘生结成情侣的,故而要掌控一个“稳”字。
关于潘必正的表演,周传瑛老师曾说:有人错解“挑”字的含义,以为是“挑动”男女之间的春情之意,这是完全错误的。潘、陈之间是纯洁、真挚的爱情。潘必正是一个文雅正派的书生,不能有半点俗野、轻薄之态,不能演成《借茶》张文远式的人物,那就彻底地砸锅了,把戏演“脏”了,演“歪”了。学戏者应当注意。《琴挑》又名《寄弄》,意思是“二人互以弹琴借曲吐露衷怀”。小生的表演在于眼目传神之美,科介在于严谨简约之贵。这是俞振飞、周传瑛老师从艺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还要提示一点:剧中的勒辫丑所饰演的书童进安是个重要角色。上海昆剧团的成志雄君演得非常出色,可爱、善良、朴实,又活泼、风趣,对戏起了调节作用,雅而不俗,堪称“活进安”。
还有两点要说清楚:(一)原作中有佛道杂糅的问题。黄裳先生说:“作者在戏里写道观,有时又像是尼庵;写了不少佛典,又杂入了不少道家之言。如果说作者连这样的常识都没有是不可理解的。我想这只是表现了他的不敬而已。”高濂所写,实为对宗教之典的藐视和反感。(二)此剧中的潘必正与京剧《玉堂春·三堂会审》中的“红袍”(藩司,即布政使)并非一人。前者为宋代人,后者为明代人,年代相隔太远,扯不到一起。“红袍”之人名另有考证,在此提醒学戏者,不必纠缠不清,谨作提示。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 钮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