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重感冒竟将老头击垮了,他躺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吃,连平生最爱吃的饺子都没了胃口,人一天天瘦下去。她开始恐慌。婚姻已走过半个世纪,她从没想过老伴会走在她前面的,老头平时小毛小病也少有,即使偶有伤风感冒,一大盘饺子一碟醋嚼几瓣大蒜下肚,啥事都没了。
她24岁时嫁给了29岁的他,当初她是不情愿的,少女时她心目中就有未来爱人应有的模样,但娘执意要她嫁给这个人,娘说,这人有副好心肠,又是转业军人干部,长得也壮实,我们孤儿寡母家需要有这样的男人当顶梁柱。她是独生女,父亲死得早,全靠娘一手拉扯大,最后她也不忍心拂了娘的意。
这段姻缘也颇有传奇。她高中毕了业,没能进大学,从此在家跟着娘学刺绣,娘俩的刺绣活有了名气,被一家进出口公司收购。那天娘俩从市郊赶往市里去交绣品,在公司门口娘跌跤崴了脚路也不能走,旁边一个黑脸小伙看到了问长问短,并用自行车把娘送往医院。就这回路遇,小伙一眼看上了她,也让娘一眼相中了这位未来的女婿。
她肤白貌美秀气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他却人高马大脸色黧黑有点威风凛凛。生活习惯也有不搭处,她爱吃米饭他却喜欢面食。尤其这个山东汉子特喜欢生吃大蒜,这让她受不了。每回他一吃大蒜,晚上她就让他睡在床另头。
即便是吃面食,她也只吃馄饨。她用绣花女的巧心思,精心制作馄饨馅,馄饨汤也是考究的,汤里有虾皮、紫菜、蛋皮丝,放一点香菜或米葱再淋上麻油。他笑她穷讲究,啥样馅的饺子只要配上蒜和醋,再弄点辣酱,在他嘴里都是一个好吃,她也会在心里骂他粗坯。有了儿女后,为节省开支她学会了自己擀面皮,为照顾老头,餐桌上也时有馄饨饺子两样。两人逗儿女,馄饨好吃还是饺子好吃?女儿说馄饨好吃,大点的儿子看看妈又瞧瞧爸,笑而不答。孩子们大点了,觉得父母口味太不同很滑稽,背地里叫老爸饺子,称老妈馄饨。两人听到也不以为忤。
记忆中跟老头有过两次认真怄气。一次是女儿刚周岁,老头饺子吃得兴起,把一点蒜末塞到女儿嘴里,孩子辣得哭起来,他竟笑着说,先吃点慢慢就习惯了啊……她发了脾气大骂老头。
还有一次老伴带一家人回山东老家过节。见小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初来乍到,公婆乐坏了,进门头餐就端上了饺子。可是她刚入嘴就吐了出来,这是什么馅啊那么呛人难吃!是茴香叶馅啊,是婆婆认为的好东西早早准备的呀!可是她一个江南女子哪里吃过啊!他变了脸色,夺过她面前的盘子狼吞虎咽起来,连说:香!真香!过后他数落妻子,不给他一点面子。见她掉了眼泪,他心疼了,忙说不提了不提了,还做出抽自己嘴巴的样子引她笑。
娘是多么喜欢这个女婿呀,临终前还关照她,以后不要对他使性子。娘走后这些年她越来越觉得娘的眼光灵。其他不说,就说娘瘫在床上八年,这个女婿为娘端汤端药翻身做理疗从没间断过,多少次背着老娘下楼跑医院捡回了命……
可是现在怎么办?吃不进东西就要垮掉的啊!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马上电话吩咐儿女,到网上采购小茴香叶,要加急送!
一盘茴香肉馅的饺子煮熟了,她呼喊他:这是茴香饺子啊,你妈妈做的味道……她鼓励他张开嘴, 一点一点送进他嘴里。一个两个三个,待五个饺子进嘴时,老伴的眼睛有了神。她眼泪簌簌而下,知道老伴活过来了。(徐慧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