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晴 | 短剧特色与长剧模式 如何更好地取长补短

近几年短剧、微短剧异军突起,影视剧市场对其关注度不断增长,而短剧和长剧的本质是什么,各自的优长在哪里,双方能不能互通,也都是热议的话题。

最近热播的剧集《九重紫》或可为这些问题提供一个具体的注脚。该剧改编自同名小说,在剧情节奏、人物呈现和细节氛围上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尤其是在前半部分。其导演曾庆杰执导过多部优秀短剧,此次参与到长剧创作,显示出了非常明确的短剧式表达。

需要指出的是,随着剧情发展,男女主角顺利大婚,矛盾渐缓,内容趋于平淡日常,跟不上之前集中描写爱情、家庭以及朝堂种种矛盾所形成的强烈期待。而且,多个支线任务和支线人物的加入,也使得整体节奏和重心不如前半部分明确,还出现了情节发展突兀等问题。这些固然是长剧相似题材一直就存在的痼疾,也和短剧叙事单元化且前后割裂有一定关系。

尽管如此,该剧仍然让我们看到了长短剧互相促进的良性发展可能,因此本文主要围绕其优长部分展开分析。而如何将短剧的特色与长剧模式相融合,依然需要不断实践摸索。

“立主脑”:找准主题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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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原作2012年首发于起点,描写落魄的窦家嫡女窦昭重活一世的反转人生。小说170万字,从窦昭幼年写起,篇幅颇长,影视化改编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反映全貌,而取舍的重点在于确定主题侧重点。

电视剧没有延续原作的宅斗重心,而是选择其中权谋+爱情的元素,进入了短剧最流行的双强赛道;而重生复仇更是短剧中最为常见的爽感来源。于是我们看到,剧集一开始就深入刻画了两位美强惨主人公的失意人生。窦昭病骨支离,深陷于济宁侯府,被继母继妹谋夺一生幸福,又被丈夫背叛出卖。宋墨以身入局,终成棋子,身世之谜未解,血海深仇未报。二人于乱世雪夜相遇,相似的一败涂地让他们生出惺惺相惜之情。而最终,两人被一箭贯穿,打破时空之镜,宋墨的心头血化作窦昭的耳边痣,两条本该平行的人生轨迹自此扭结成下一世的纠缠。

重生后的窦昭被祖母带出窦府,在田庄中长大,因为“囿于后院争斗,必会长歪长窄,来日只会算计四方之地,再看不到天地广阔。我要让你的聪慧走出家宅内院,投向山川湖海,乃至天下家国”。而窦昭也不负众望,成长为田庄中受人爱戴的窦四小姐,赫赫有名的真定女首富。另一些女性角色的加入和改写,比如窦明从第二世依然愚蠢贪婪变成了白月光妹妹,赵章如和苗安素与窦昭的互相扶持,都进一步弱化了宅斗的色彩,引导出女性帮助女性这样大众乐见的话题。

“减头绪”:加快叙事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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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前一世的记忆,凝结成话本《昭世录》,所有主要人物的命运都由谶语式的韵语展示出来。《昭世录》是电视剧独有的创造,无疑是向传统经典《红楼梦》的学习和致敬,将人物的命运关系以简明的方式呈现出来,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由此,《九重紫》规避了长剧项目宅斗题材已经审美疲劳的窘境,没有走细水长流娓娓道来的路子,而以快节奏叙事甚至单元化叙事来吸引观众,这也是来自短剧的叙事特点。

小说中不贴近主题的延宕和铺垫,是电视剧改编中首先要减去的,尤其是内宅部分的诸多头绪。小说前半部分重点描写窦昭与继母王映雪以及窦府诸人的宅门斗争,到了电视剧中,窦氏宗族被极度简化,曾经让窦昭泥足深陷的窦家,成为一个远景,家族中复杂的人际关系,东窦西窦的安排,整个窦氏家族的压迫和桎梏都集中到了窦世枢一个人物身上来体现。小说中将窦昭抚养长大的六伯母纪氏在电视剧中与祖母的形象相融合,甚至纪咏也从伯母的亲戚变成了祖母的亲戚。窦昭和继母王映雪的频频过招也被简化甚至略过,甚至王映雪的父亲王行宜的作用也被削弱,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内宅这条线索的矛盾尽量明晰、简洁化。

剧集前几集无论是重生还是人物成长的几个转场,都既有想象力又干净利落。主要人物迅速成长过程中,窦昭在商场的经营和对政局的观察,以及招揽陈曲水和江湖人物的举动被具体呈现,作为吸引读者的重要焦点。窦昭重生后与宋墨第一次见面即火花四溅,旗鼓相当,为双强格局打造良好开端,随后故事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快速推进,二人的情感发展始终与政局起伏、权利阴谋相交缠,环环相扣。

“密针线”:增强故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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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改编的过程中,电视剧尤其专注于主要人物的展现和主线故事讲述,而相应简略处理小说中拥有重要位置的次要人物。这一思路也来自于短剧逻辑:体量有限的短剧基本都集中于男女主的刻画,其他人物只能一笔带过。

小说《九重紫》有500多章,男主角宋墨到了110多章才登场,他的出场远远晚于邬善和纪咏。而且小说对于纪咏的刻画相当丰满,他与窦昭的感情也颇为吸引人,甚至有些喧宾夺主。而在电视剧中,宋墨开局即现身,甫一出场,“破地长枪,少年鹤发”,雪夜一场戏让这个人物活灵活现地立在观众面前。小说中的支线人物在电视剧中的刻画多为剪影式,丰富的人物关系来不及像原著一样展开,所以观众可能无法探知纪咏与窦昭的青梅竹马,或者宋墨和邬善、顾玉的交情,但这些并不影响故事的推进和观众的理解。

电视剧的笔墨集中在窦昭和宋墨身上,凡是有利于讲故事,有利于加强矛盾冲突和丰富人物形象之处,都增加了不少具体场景和细节。比如关于窦昭和宋墨二人的原生家庭,电视剧就采用了比原著更为扎实的推进铺叙。窦昭母亲赵谷秋的绝望和自戕被基本还原,甚至赋予了更多的同情笔触,也为窦昭远离窦家提供了真切理由。而宋墨的家庭生活,则是电视剧中特意加入的正面描写。宋墨风尘仆仆回京,看到父母和弟弟在一处闲话相聚,父亲慈祥,母亲温厚,弟弟承欢膝下,温馨的一家三口与落寞的一个形成了鲜明对比。原生家庭的具象化,助推两个主要人物身边矛盾的激化,也为这两个人物美强惨的形象定调。

“脱窠臼”:追求审美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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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还为全剧贡献了考究的构图和运镜。他尤其善于运用镜子和水中倒影作为构图道具,制造前世今生的疏离和转变,努力通过镜头语言去讲故事。窦昭与宋墨的重生转场就采用了打碎镜子的方式,镜子碎片折射出前世种种,围绕着窦昭一起飘走,预示着窦昭拥有前世的记忆。窦昭醒来想起前世也被解释为撞到镜子上做了梦,前世的记忆如同镜像对应着现世人生。再比如电视剧的开场,光影缭乱充满末世之感,台上正在上演《千忠戮·惨睹》,台下宋墨拥兵自重,挟持太子,为报仇而谋反。台上瑟缩的戏子、紧密的锣鼓与台下岿然自持的太子、阴郁疯狂的将军形成对比。太子自戕时缓缓吐出台词,恰到好处的打光与演员破碎感叠满的表演相得益彰,贡献了开局第一个充满质感的名场面。

导演极善拍人物,尤其能够在有限的镜头和体量中,拍出人物的美感和魅力,通过细节和氛围感,在视觉形象上,让人物形象更为立体。比如宋翰为宋宜春哭灵时,通过光影的明暗和人物微表情放大,让观众看到一个哀戚伤惨的少年内里自卑阴暗的残忍扭曲。比如王映雪在佛堂祷告时,通过一个长镜头将人物的懦弱与狠毒同时表露无遗。而且,导演在短剧中曾经完成的标志性场景,亦在《九重紫》中复现,比如美轮美奂的雪景,还有男女主人公的滑跪拥抱,都让我们看到《虚颜》《念念无明》等的影子。

总体而言,曾庆杰导演在横屏短剧中已有成功经验,其改编剪裁能力和拍摄手法,加上长剧的时长空间和内容支持,使得《九重紫》目前来看,依然不失为一部吸引人的作品。轻量化的短剧在内容取舍、节奏安排和镜头氛围的运用方面具有独到优势,精准对应了观剧群体的偏好诉求,在短剧日益追求精品化的当下,也可适时将其独特叙事风格和审美气质代入长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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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胡晴(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研究员)图:豆瓣编辑:周敏娴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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