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屹东:认知的具身性与文化性


认知(思维)仅仅是大脑的神经活动,还是身体(大脑以外的部分)也参与的活动?

认知是否也与体外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密切相关?

社会习俗和文化是如何影响认知的?

语言的形成和习得与身体有关吗?

身体是如何塑造认知能力和语言能力的?

我们习以为常的具身隐喻是如何形成的?

它又是如何描述认知的?

身体的具身行动和意识经验是如何与人类各种各样的认知表现相联系的?

具身性(embodiment)在“人成为人”的过程中起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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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这一系列问题,《具身性与认知科学》[ (美) 雷蒙德·W.吉布斯 (Raymond W. Gibbs Jr.) 著 ; 魏屹东, 孔佳仪译. 北京 : 科学出版社, 2024. 11]这本书做了深入探讨。作者W. 吉布斯提出了感知、概念、心理意象、记忆、语言、推理、情绪和意识得以存在和成立的“具身性前提”,即身体活动的主观感受与体验为语言和思想提供了基础,认知是身体与世界相互作用时才发生的事情,语言和思想源于不断重复的身体活动模式,而且这些模式限制了我们的智能,所以我们不能假设认知是纯粹内在的、符号的、计算的和离身的,而是应该找出语言和思想不可避免地被具身行动所塑造的细节和总体架构(边码9)。


我们知道,传统西方哲学将认知或思维限于颅脑内,认为不仅我们的认知或思维与身体无关,而且心灵在秩序上远高于肉体。笛卡儿的二元论强化了这种观点,认为心灵与身体可以独立存在,也可以相互作用,但如何独立?如何相互作用?这些问题又难以回答,这就是著名的“心身问题”。


计算机科学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出现,进一步巩固了心灵与身体可分离的观点,这是因为人们认为心灵如同软件,身体如同硬件,而硬件与软件不仅是可分离的,而且是相互独立的。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计算机科学和人工智能是笛卡儿二元论的实现或具体应用。事实上,所谓的“元宇宙”这种虚实结合的“另类世界”,也可看作二元论的某种实现。


第二代认知科学——具身认知科学(embodied cognitive science)的兴起,打破了这种心身分离的传统认知观,认为认知不仅是大脑的事情,身体也参与其中,而且身体是认知的构成部分,译者称之为“具身认知主义”。这种观点虽然有点激进,也遭到了不少诟病和批评,但其重要性和积极意义不可否认。就生物体的认知而言,身体是其得以存在的前提,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进化论已阐明了这一点。因此,具身性对于生物认知或生物智能来说不仅仅是重要的,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具身性对于认知系统而言,充当了J. 吉布森所说的可供性(affordence)(Gibson,1979)。可以说,一个实体,无论是生物体还是人工体,若没有具身性,它就不会有认知或智能。


具身认知科学的代表人物拉考夫和约翰逊(Lakoff & Johnson,1999)致力于认知具身性的研究,他们将具身性分为三个层次:神经的、现象学的意识体验和认知无意识神经的具身性指的是神经生理学层次上的表征概念和认知操作的结构。在这个层次上,我们的概念和经验,本质上是存在于大脑的神经网络之中的,但我们又不能只从神经层次解释语言和认知的身体基础。事实上,神经系统的运作与整个身体相关,并不是大脑简单地接收来自环境的输入,并以指令的形式向身体提供输出。也就是说,身体(不包括大脑)活动,包括新陈代谢、血液循环过程,至少影响或参与了大脑的认知活动。


现象学层次的具身性指的是有意识或意识可达的东西,包括我们所能意识到的一切,尤其是我们自己的心理状态、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环境,以及我们的身体和社会的相互作用。感受性是现象学中具身性的具体表现,也是心灵哲学中关于意识的“解释鸿沟”问题,即意识的感受性用物理主义或科学术语难以解释,或者说意识现象是不能还原到神经活动层次的,亦或者说,神经活动的脑电波和刺激反应现象并不是意识本身。


认知无意识是指由构造意识经验并使之成为可能的所有心理活动组成的东西,包括语言的理解和使用,这种具身性实际上是利用并引导了我们身体的知觉和运动方面,特别是那些进入基本层次和空间关系概念的方面,包括所有的无意识知识和思维过程。我们的身体在这个层次上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我们所有的认知机制和结构,都是建立在身体体验和活动的模式上的。


通过详细的考察,本书作者W. 吉布斯认为,具身性并不完全是由生物学给定的,不限于生物身体,它也是社会文化分析的一个范畴,揭示了身体和人格之间相互作用的复杂维度(边码37)。这种观点表明,具身性是生物性与社会性的统一,文化不只是传达具身体验或现象意识的媒介,而是说具身体验本身在很大程度上由文化塑造。这意味着哲学上谈论的心灵、自我、人格、自由意志等,均与具身性有关。


在译者看来,在生存的意义上,这没有问题,但在认知意义上,恐怕会有分歧和争议,因为抽象的认知,特别是符号表征,很可能是离身的,如人工智能的知识表征。这意味着,人工认知的具身性不同于自然认知(生物认知)的具身性,那么区别在哪里呢?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思考和探讨,因为它涉及新一代或未来人工智能的具身智能研究。


本书作者W. 吉布斯得出结论:对于生物体而言,身体体验在精神生活中至关重要。由于心灵与身体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认知不再与对身体的思考和对我们身体的现象经验相分离,我们身体的具身行动和经验,时时刻刻都是与我们的各种认知表现相联系的(边码275-276)。如果我们接受这个结论,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具身性对于人类认知或思维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在译者看来,对于生物认知或智能来说,具身性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不仅是因为大脑和身体在生命存在的意义上是不可分离的,而且因为在认知层次上,虽然大脑是思维的主要器官,但这不意味着身体对认知不起作用或鲜有作用。


本书的研究业已揭示了身体对于认知的重要性。显而易见的是,长期以来,我们沉浸并习惯于用脑思考,从而淹没或忽视了身体对于思维的作用。至于身体是否参与,在多大程度上参与甚至构成认知过程,这仍然是存在异议的,如认知的边界究竟在哪里。然而,不管怎样,身体对于生物体来说就是其存在的根本,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是我们成为人的必要前提,在此前提下,我们才能够谈论文化的作用,也就是说,文化也是基于身体的,哪怕是间接的。


这里译者提出几个重要问题供读者思考:



具身性一定是生物认知(自然认知)才具有的吗?

人工认知或智能是否能够具身化,或者说具身人工智能是否可能?

新一代人工智能是否可超越具身性而产生超级智能?

文化能否具身化?如何具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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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不仅是具身认知科学面临的,认知哲学要着重探讨的,也是新一代人工智能需要特别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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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编自《具身性与认知科学》[ (美) 雷蒙德·W.吉布斯 (Raymond W. Gibbs Jr.) 著 ; 魏屹东, 孔佳仪译. 北京 : 科学出版社, 2024. 11]一书“译者序”,标题为编者所加。



(认知哲学译丛 / 魏屹东主编)

ISBN 978-7-03-079600-4

责任编辑:任俊红 高雅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