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卡拉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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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殊  历任苏皖边区教育厅编审室编审,华东野战军卫生部医学院教员,新华社第三野战军总分社记者,新华社中国人民志愿军总分社记者,新华社国际部南亚组副组长,新华社驻巴基斯坦、几内亚、加纳、马里、古巴、联邦德国分社记者,驻联邦德国大使馆参赞、大使,《红旗杂志》总编辑,外交部副部长,驻奥地利大使兼驻维也纳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


本文内容



到1994年7月16日,世界闻名的音乐指挥大师卡拉扬已逝世5周年了。一些国家的电视台和电台正准备播送纪念他的音乐会,不少报刊也在计划发表纪念他的文章,表示对这位把一生献给音乐事业的大师的怀念和尊敬。

81岁的卡拉扬在他的故乡奥地利的萨尔茨堡逝世。之前,他曾多次对朋友们说过:“我过世之后仍会在上天的云雾中倾听和观看地上音乐的世界。”人们用音乐会来纪念他,再也没有更适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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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最知名的指挥帝王——赫伯特·冯·卡拉扬

我至今难以忘记在这位大师逝世之后不久在维也纳举行的纪念音乐会。这个音乐会由维也纳爱乐乐团和维也纳音乐之友协会主办,在由举办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而名扬世界的音乐协会金色大厅中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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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音乐协会金色大厅,简称“金色大厅”。

音乐会由世界闻名的美国音乐指挥大师伯恩史泰因指挥。他站上指挥台后,怀着沉重的心情对大厅里坐满的穿着黑色服装的卡拉扬的朋友和崇拜者说:“我们将为我们的朋友卡拉扬演奏他喜爱的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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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音乐史上伟大的指挥家与作曲家伯恩史泰因

听众们不像平日那样对指挥大师报以热烈的掌声,痛得静默。

演出结束后,白发苍苍的伯恩史泰因转过身来,面带悲容地向听众们微微弯腰鞠了躬,就慢慢地走下指挥台。听众们也不像平日那样向他连续不断地鼓掌,而仍是一片沉痛的静默。

接着,参加演奏的提琴家勒赛尔教授走到台前,发表感情充沛的纪念辞。他说:

我们的回忆和情感都同我们的朋友卡拉扬在一起。他生前曾说过,他过世以后,仍将坐在天上的云雾里,带着微笑谛听地面上音乐的世界。现在,他正微笑着在这个大厅里同大家在一起。

他出生在奥地利,而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德国度过。他曾担任过8年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院长,同维也纳爱乐乐团长期合作过。后来他到西柏林爱乐乐团工作,仍常常率领维也纳爱乐乐团到世界各地去访问。他常说,他有两个情人或妻子,一个是西柏林爱乐乐团,另一个是维也纳爱乐乐团。

他是世界上极少有的富有天才、智慧、自信的指挥大师,带着我们进入了音乐那奇妙的色彩缤纷的世界。他工作十分严肃认真,连每一段、每个音符都不放过。他执着地要求乐团的每个成员演奏得同他所想象的完全一样,批评非常严厉,有时甚至发生暴怒,习惯于民主自由讨论的团员们虽然对他有不少意见,但都钦佩和尊敬他。

特别是他在晚年,身患重病,忍受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这种坚韧不拔的工作精神只能用他对音乐事业的无比忠诚来做解释才能理解。

勒赛尔教授讲完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提琴向他的同事们点头示意,奏起了奥地利音乐大师莫扎特的安魂曲。

这时,指挥台上空无一人,好像卡拉扬仍站在那里指挥一样。在这哀伤乐声中,不少卡拉扬白发苍苍的朋友流下了眼泪。

卡拉扬在他最后的日子里,还在这个金色大厅中指挥了他最后的几场音乐会,录制了他最后的几张唱片。他身患重病,全身疼痛,开始时在他指挥台的后面加上了一个铁栏杆,使他在指挥时身子可以靠一靠。最后,他从休息室走到指挥台也越来越困难,要有人搀扶才行。

有一次,他对搀扶的人说:“你真不知道从休息室走到指挥台对我是一个多么难以忍受的酷刑。”尽管这个酷刑越来越加重,他仍以超人的意志工作到生命最后一刻。

过去,我一直在电视中欣赏这位大师指挥的歌剧和交响曲。直到1980年我到奥地利工作之后,才在萨尔茨堡文化节上第一次看到他指挥演出奥地利音乐大师莫扎特的歌剧《魔笛》。而同他有个人的接触,则是更晚的事了。

1982年3月初,维也纳著名的音乐大厅的负责人摩泽教授给我打来电话,说:“卡拉扬将在几天之后到音乐大厅排练意大利音乐大师普契尼的歌剧《杜兰朵》,他希望能见到你,并邀请你参观排练。”

我当然很高兴,按约前往。在会客室里同摩泽教授谈了不一会儿,卡拉扬就走了进来。最使我吃惊的是,他的个子很矮小,因为我过去常常看到他指挥演奏的照片,显得很高大。

他当时已74岁,头发仍很密,略呈灰白,面容和风度非常精明灵敏,显得富有才气、智慧和自信,像照片上一样令人折服。

他穿着一套照片上常见的像舞蹈教师和学生在排练时所穿的黑色运动衣裤和白色的运动鞋。他没有什么客气话,而且讲话也较简短。他说他1979年10月访华,印象非常深刻,中国真是一个有伟大文化传统的古老国家,只是时间太短,看不胜看,希望有朝一日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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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0月,卡拉扬率柏林爱乐乐团访华,政府为其配了一辆红旗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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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卡拉扬在故宫乾清宫久久驻足。

他接着说,他在参观故宫时,忽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在故宫里拍摄一部歌剧《杜兰朵》的影片,那会有多好啊!他带着感情地说:“我今年已经74岁了,还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到开罗拍摄歌剧《阿依达》的影片,另一个是到北京拍摄歌剧《杜兰朵》的影片。”

《杜兰朵》是意大利音乐大师普契尼创作的最后一部歌剧,以中国古代皇朝为背景,根据《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改编,因而完全是虚构的,而音乐非常成功,因此一直受到世界音乐爱好者的欢迎。”他又说,今天他正在排练这部歌剧,特地请我来了解这部歌剧的内容和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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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朵》剧照

我深深地为他老当益壮的精神所感动,答应尽快报告国内有关方面。

随后,卡拉扬带我到金色大厅去参观排练歌剧。这个大厅每年元旦上午举行新年音乐会,通过电视播送至全世界。那画栋雕梁、金光闪闪的豪华气派为全世界观众所熟悉。

他一走过去,全场两百人立刻鸦雀无声,一片严肃和认真的气氛。他请我在一侧的包厢里坐下之后就走向指挥台去。

乐台上已坐着一百多人的维也纳爱乐乐团,大厅的前面站立着几个歌剧演员,我发现其中扮演王子的就是世界著名的歌剧红星多明戈,他们后面是八十多人的男女合唱队。

他工作非常严格仔细,一段一段地排练,只要他感到不满意,就立刻推翻重来,有的段落重复了好几次。他反复给演员们交代要注意什么、改正什么,演员们都全神贯注,努力把工作做得尽善尽美。

演员们来自联邦德国、法国、西班牙、美国,但都懂好几国语言。他主要说英语,也说德语、法语,使我感到做音乐指挥和歌唱演员在语言方面也颇不易。

排练的速度很慢,近两个小时还不到一幕的一半,他宣布休息,就邀请我同几位主要的歌唱演员到录音室去听刚才的录音。他在录音室里同在排练场上相比,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同演员们一面听录音一面议论,不时地开玩笑。

他对我说,普契尼这部歌剧的音乐是第一流的,他为了写好这部中国题材的歌剧,曾专门到中国去研究民族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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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普拉西多·多明戈

歌剧红星多明戈正好就坐在我的旁边。他是墨西哥人,从小学习歌剧,除了有一副好嗓子外,对歌剧的理解和表现水平很高,成为世界红星也不是偶然的。他为人很谦逊,看不出像某些歌星那样摆架子和爱出风头。他说他没有到过中国,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跟卡拉扬一起去。他要我在他的歌词本上写了“杜兰朵”三个中国字。

听完录音后,他们还要去排练。我看到天色已晚,就告辞回家了。

不到一个月后,卡拉扬给我寄来了60张他指挥歌剧和交响曲的唱片,作为纪念。我很快地把卡拉扬的愿望报告了国内有关部门,并且寄回了《杜兰朵》的录像片和歌词原本。同时,我还听说卡拉扬已筹集了两百万美元的经费,并且找到了一个意大利人电影导演,还通过各种途径向我国有关部门提出了申请。等了一年多以后,我终于得到了国内有关部门的答复,同意卡拉扬到北京拍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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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0月,柏林爱乐乐团演出节目单,封面左上角是卡拉扬的亲笔签名。

那时正好是萨尔茨堡复活节音乐会的前夕,卡拉扬已经到了那里。我立刻打电话给他,告知他这个好消息。他听了很高兴,说将同有关的人商量后尽快答复我。他还邀请我去看他指挥的法国音乐大师比才的歌剧《卡门》,可是我已另有安排,只能非常遗憾地谢却了。

过了好几个月,卡拉扬的答复一直没有来,我有些纳闷,也不便催问。后来才听说他身体很不好,可能已不能胜任摄制大型影片这样繁重的工作了,但他的个性倔强,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愿望,因此迟迟没有答复我。

后来,我多次在电视的直播中看到他指挥歌剧的交响曲。但年龄毕竟不饶人,他脸容十分疲乏和憔悴。在他指挥台的后边已加上了一个铁栏杆,使他在指挥时身子可以稍微靠一靠,并且防止失脚掉下来。

这位已度过了四十多年音乐指挥生涯的老人,仍将生命的最后一程——也许是不太长的一程贡献给音乐的事业,令人十分感动和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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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底,我从奥地利调到国内工作,卡拉扬的答复始终没有来。每当播放他赠送给我的唱片时,常常引起我的无限哀思,对没有能够帮助他实现愿望而感到遗憾和歉意。去年(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来,上海已演出了译成中文的歌剧《杜兰朵》,也应是对这位大师的深切悼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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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 | 《第七大陆——外交官世界纪行》(1995年4月出版)

本文作者 | 王殊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凤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