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梯田上
“无人机吊运香蕉勾勒出油画感”
因为这段视频
央视新闻《相对论》记者庄胜春
钻进云南的大山
2024年
低空经济在各地推开
日前
国家发改委低空经济司挂牌成立
但是……
“村里的低空经济
已经发展到这样了?”
身边也有这样的疑问
我们试着去找到那些
“吊蕉绿”的山村飞手
拉了20年货的李显权,在他40岁那年,从路上跑,变成了“天上飞”。
这个决心,下得不容易。
一来,他喜欢开车——从小扒拖拉机,一次摔下来还磕掉半颗门牙。从有了第一辆拖拉机,到后来的翻斗车、挂车……他没离开过方向盘。二来,一家老小,大货车还是他稳定的收入来源。
动了转行的念头,纯属偶然。那天突然降温,家里种的香蕉怕受寒,两天时间,三四百亩地,找人工打药来不及,李大哥听朋友推荐,找来了农用无人机——2台、13个小时,搞定。
打完药,他看看无人机上的药桶,四五十公斤,跟一串香蕉差不多重,突然想到,能不能拆了药桶,换香蕉?
“人家说做不了,做不了,我说试一试,试一试”。这一试,成了。于是,李大哥也买了架无人机,也许,自己能做个吊香蕉的飞手。
能想到这一招,李显权,不是第一个,也算得上第一梯队了。
云南地貌复杂,多山坡地,运输是个大难题。长久以来,香蕉要运下山,只能靠人背马驮。李大哥自家也种香蕉,他觉得,“能够出体力活去背香蕉的人,基本都已五六十岁。”劳动力老龄化的背景下,选择低空经济,这是李大哥眼中的“大势”。
但他也担心,“玩这个高科技,我的年纪真算大了。”
试一试。第一次自己飞,李大哥手脚都在抖。那时,考无人机操作合格证,没人专门教吊运,他就在自家地里练习“精准定位”,“搞一桶水,提着这里放一下,那里放一下,我硬是练了37天”。
练成了,怎么找活呢?
再试一试。起初,大一点的香蕉基地觉得这事不靠谱,李大哥就试着联系散户,一步步来。一年过去,他成了二十多人无人机小分队的队长,正式卖掉了相伴多年的大货车。“红河沿岸,你就说用无人机打药、吊运、撒肥三样都精通的,不超过十人,所以我才敢带徒弟。”
和李大哥会合的第一个晚上,他正披星戴月,翻山赶路,从红河转场到玉溪,去元江县深山里的一个香蕉基地。
从小,他觉得“全世界都是山”;如今,跟二十多岁的飞手们挤在香蕉基地的帐篷里,他得意地说,因为无人机,“眼前没有山了”。
无人机,一听就觉得很年轻。
△正在用无人机吊水肥的小杨和小涛
20岁的杨俊辉,曾在广东一家电子厂做焊锡工,月薪三四千元;22岁的尹恒涛,曾在广东工地上做桥梁测量,月薪八千元。不久前,他们在短视频里刷到“无人机吊香蕉”,这样的新鲜事竟然是在老家红河州;不约而同,他们回来了。
一台无人机,加上用来运送的小皮卡,里外里小二十万元。这放在他俩谁家,都是个“肉疼”的投入。
尹恒涛和父母考察了附近一个县——中间一条大河,两边都是香蕉,觉得这事儿能干。可买了之后,他常常闲着大半个月没生意,“路,是不是选错了?”
试一试,一家一家跑。
“以前没去过其他寨子,做了飞手,每个村子都去跑,推销自己。”杨俊辉的第一单,是帮舅舅,“不收钱,但当时围了二三十个人”。还不熟练,小杨吊得很慢,可老乡们还是觉得新奇,“当场就被要了手机号码”。他俩说起那时的自己,得意一笑,“像是寨子的明星”,到哪里回头率都很高。
慢慢的,开始进入飞手的日常——早上六七点出门,一天12小时都在基地,手持遥控器,盯着屏幕。“这一年,飞了得有四五万趟了”,小涛叹口气,“搞这个,也得有毅力,每天都在山上,条件比较艰苦。”
不过,两个年轻人野心勃勃。想把团队扩大,小涛已经拉了七八个朋友入行,“把他们教出来,让他们有一门手艺,也在找投资人,准备开个公司”。
“公司叫啥,无人机飞手公司?”我们问。
“得叫某某科技公司啊!这也是高科技的东西。”小杨不假思索,大笑着接茬,“说不定以后,公司还会杀回城里,用无人机送外卖呢!”
△小涛的微信头像,是自己飞着无人机,向云端
讲到这里,32岁的崔晋玮必须上场了。李大哥、小杨和小涛的第一架农用无人机,都是从他那儿买的。
可农业这件事,本不在崔晋玮的人生规划中,更别提农业无人机了。
“以前,你说小麦跟水稻,我都分不清。”考公失败,小崔只能跟着岳父卖化肥,农业,一开始只是“没得选”的退路。
直到2019年,在西双版纳,小崔第一次见到无人机给水稻打药。
卖化肥跑销售以来,他接触的多是传统农业,“还有这种高科技的农机?”小崔眼前一亮,买了台无人机,成了飞手。
“每次发朋友圈,总有人评论,来我们这里吧,我们这里种了什么什么东西。”当了飞手后,他越发意识到,新科技意味着什么。“人工打药要里三层外三层,戴口罩,戴帽子,炎热的时候又戴不住,很多工人会有过敏反应,伤身体。无人机过去,都解决了。”
半年后,小崔做起了无人机代理商。24小时在线教学、答疑补贴政策、设计航线、免费打药3天、免费吊运10吨……为了打开销路,他成天跑在山间的路上,“如果不干这行,有些地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来。”
还有他这辈子都可能不会认识的人——
芒果基地的女飞手,是小崔的第一位客户,“我们要买飞机,把你的账号发过来,等到时候培训,你跟我讲”;村里的年轻人,毕业后不想干农活儿,可说起无人机,他们愿意;叔叔阿姨辈儿的飞手们,电池打不开、发电机充不了电、按键突然不会搞了……这些,都是常态。小崔上午刚刚培训完,下午就有电话追来说搞忘了……
种柑橘的赛芬就是这样,60岁的她一开始记不住按键,想了个土办法,往操作手柄上贴胶布,“前后左右,升高、降低,不会的时候就望一下。”就这么飞下来了,“有一种我还没老的感觉。”
山间行车,我和小崔路过一片甘蔗林,他嘟囔着,“如果用无人机给它吊到村子边上,电线多了一点,得考虑一下要怎么飞。”
以前他的眼里,只有路和山,现在,好像都是无人机的使用场景和未来销路。农业这件事儿,现在的小崔,干得正欢。
还记得开篇那个“油画感”的画面吗?
看到这,也许你会和我们一样,开始理解,那个画面意味着什么。
李正伟,跟哥哥在香蕉基地投下了全部身家。
从前,人背肩扛,果面受损率太大,品相不行,很难跟进口蕉竞争。“还有些工人岁数太大了,他抱不动香蕉,香蕉直接滚下去。”
如今,有了无人机吊运,擦伤果减少三分之二,“一个挂车能多卖六七千”。“要是没有无人机,山高处那些香蕉,我们就不会再去种了,熟了也没人能给你背下来。”
云南省农业农村厅农机管理处副处长朱洁,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数据:“云南94%以上都是山坡地,坡度在15度以上的耕地占比达到45.68%。”
坡度15度以上,意味着传统农机很难作业了。
但现在,无人机载重量提高,一些地方农业部门开始尝试用它吊运小农机,新的可能出现了——
“我们这边的老百姓劳动强度大。”站在梯田边,元阳县农科局农机管理站的站长黄冲感慨。刚刚的那些数据背后,是千百年来,当地人辛苦的劳作。
田里的哈尼族大姐,有的已年过六旬。这天,她们的工作,是每当无人机飞过时,抬起头,接过满满的塑料桶,给香蕉苗施水肥。
之前的许多许多年,她们都只能一路背着水肥,走过一级一级陡峭的梯田。
“记得来之前吗?有人担心这个有点噱头,还没有真正用起来。”
听我们这么说,正在吊水肥的小杨搭话,“来到山区里面,就不是噱头。”
这一趟走下来,在短视频平台上,我们也刷到了越来越多,各地农村无人机吊运的视频——湖北的柑橘、四川的竹子、独龙江的草果……有人留言打趣:“难怪橙子贵,原来是空运。”飞手回复得认真:“我认为,我们父辈的肩膀更贵。”
这是央视新闻《相对论》第219期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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