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名曾为蜀,府号今称崇。
一座城,有时可疗愈一个人。
南宋乾道九年(1173年)春,陆游赴蜀州任通判,也就是今天的四川崇州市。
爱情已成“莫莫莫”,故国依旧“只北望”,年近50岁的年纪,让诗人郁闷、愤懑。但眼前的风物与人情,却很快抚慰了他。“江湖四十余年梦,岂信人间有蜀州。”他在蜀州度过将近两年的时光,留下吟咏蜀州的作品100余篇。此后经年,他始终怀念着这里,即使回到吴越的温柔富贵乡中,也依然发出“杜鹃言语元无据,悔作东吴万里归”的感叹。
恢宏气派的牌楼上,
“蜀州”二字异常醒目。
崇州古称“蜀州”,
有“蜀中之蜀”的美誉。
从成都市中心天府广场出发,直线距离仅20余公里,就可以开启这座宝藏小城。
蜀州,蜀中之蜀,故得蜀之魂。这里位于成都平原西部,是天府之国的腹心,可考文明史达4300余年,乃古蜀文明的源头之一。这里是汉代的江原县,唐代的蜀州,宋代的崇庆府,今日的崇州市。清雅的园林、质朴的村落、水润的古镇、绚烂的山野,在一城之内齐集了。更何况那唐朝的风、宋朝的韵,依旧丝丝缕缕,轻抚着这座小城。
罨画池:
唐宋遗韵,陆游之爱
江南园林声名显赫,可存留至今的多为明清之城市山林。唐宋园林是怎样的?87版《红楼梦》的取景地之一——崇州罨画池,依旧得唐宋的几许神韵。尤其是开阔疏朗的外池,至今保留着较多唐宋时期蜀地园林的风格。
罨画池,罨读yǎn,第三声。对于这个略显拗口的名字,明代文人杨慎在《丹铅总录》中解释道:“画家有罨画,杂彩色画也。”罨画,色彩鲜艳的画。园内花木缤纷,倒映于池中,微风徐来,“风碎花千动”(北宋·赵抃《蜀倅杨瑜邀罨画池》),可不就是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吗?
罨画池园内林木缤纷,
倒映于一池碧水中,
如一幅色彩绚烂的画。
当然,这样的景致,杜甫是看不到的。在唐朝时,这里是一座衙署园林,初名“东亭”,尚未形成丰富的水景。杜甫的至交好友高适,曾主政蜀州。杜甫在这里领略到了早梅的风姿,“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唐·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
陆游到来时,这里已经过了北宋时期的大规模造园活动,改名罨画池,一跃为蜀中胜景。诗人很快被这里吸引了,甚至将官廨建在罨画池南岸。他喜爱在湖上泛舟,“婆娑东湖上,幽旷足自娱”;有时岸边钓鱼,浑然忘却光阴流转,“罨画池边小钓矶,垂竿几度到斜晖”。
崇庆州文庙建筑规整雄伟,
与模仿自然山水的园林风格迥异。
在他笔下,罨画池的亭台楼阁,都浸润着水的气息。
园林得水才活。直到今日,罨画池的灵魂依旧是“水”。蜿蜒曲折的三曲桥,将水面划分为外池、内池两个空间。外池水面开阔疏朗,池中筑小岛,岛上建一罨画亭,尽得中式美学的留白之意。
三曲桥以南一方瘦长的水塘为内池,面积仅有外池的1/4,岸边却点缀着密集的建筑群。假山疏密相间,步移景易。
川西的疏朗清幽,江南的精巧别致,如此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罨画池畔,还有陆游纪念专祠陆游祠、成都地区少有的完整古代文庙崇庆州文庙,均始建于明代。如今的罨画池博物馆,已是集园林、祠堂、庙宇于一体的古建筑群。其中陆游祠的主体陈设以“梅”为主题,“梅馨千代”的庭院内,种植着让诗人一生为之痴迷的“梅”。
竹艺村:
非遗古村,以竹为居
陆游爱梅,也喜竹。
“竹里房栊一径深,静愔愔。乱红飞尽绿成阴,有鸣禽……”一首《太平时》,将崇州的竹境之美描摹备至。
在崇州道明镇竹艺村中,真的有一座名为“竹里”的建筑,从空中俯瞰是无限的符号“∞”。屋顶是当地传统的小青瓦,墙面却是由混凝土制成的竹模板,又将竹编制成建筑表面装饰,古意与现代感交织于一身,面世不久就参加了威尼斯建筑双年展。
“竹里”,
屋顶呈无限(∞)形,
既带有古意,
又兼具几何形态。
横空出世的“竹里”,扎根于深厚的文化土壤——道明传承悠久的竹编艺术中。早在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中,就曾提及这里有以羌竹制成的“羌筒”,可用来作“黄润细布”的包装。而在漫长的传承演变中,道明竹编发展出了独有的选材心得与精湛技法,并于2014年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
对竹艺村来说,“竹”不仅催生出精绝的技艺,更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生活方式。
苏轼曾略带骄傲地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此后但凡稍慕风雅的文人,都爱以此标榜。而崇州这个以竹为名的小村落,是真真正正践行宋代大文豪居住理念的。这里大量竹林集聚,几乎家家房前屋后皆是竹,无处不见竹。
充满田园诗意的竹艺村风光。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近十年的村落建设中,那些新增的现代建筑空间,无论是竹里,还是竹编文化体验基地、游客中心甚至酒店等,无一不围绕着“竹”来做文章。钢与竹、木与砖,交织在建筑中,点缀在竹林间,悄然融入,不着痕迹,依旧保持着小村原有的生态和肌理。
街子古镇:
川西水乡,千年烟火
村落之外,古镇是崇州的另一种风情。一个小城,居然藏着颇具规模的古镇群落,其中被誉为“川西水乡”的街子古镇,格外动人。
水,是掌握街子兴衰的“神”。
古镇横卧于岷江支流味江河畔(故五代称其为“横渠镇”),背靠凤栖山。因为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水运条件,这里在五代后逐渐发展起来,成为重要的水陆码头和交通枢纽。
山水掩映下的街子古镇。
直到今日,街子古镇依旧保持着被水塑造出来的诗意空间。主要街巷以江城街为中轴,呈鱼骨状分布,有的街巷与味江相平行,呈西北—东南走向,有的与泊江相平行,呈东北—西南走向。
“水在街上环绕,街在水中活跃。”时光缓行,这里依旧保持着清代中国西南小镇的风貌,6 条传统街巷的古建筑群范围达6.8万平方米,民居大体依清工部《工程做法则例》而建,单檐青瓦,前店后院,带有商贸人家的鲜明印记。公共建筑是更为瞩目的存在:呈六边形的字库塔,九脊顶歇山式屋面的古戏台,纪念唐代“一瓢诗人”唐求的唐公祠,明代的八角形水井……从更大空间尺度上看,山水掩映、农田环绕,与古街古巷、袅袅炊烟搭配在一起,构成一幅天然雅致的诗意画卷。
建于清代的字库塔,
呈六边形,
塔身布满精美的装饰。
“水”是街子之魂,“山”是街子的依靠,这里的另一个美誉是“青城后花园”。古镇背靠的大山“凤栖山”,属于青城后山一脉,山幽林密,绝尘世之喧嚣。而在一片古森林之中,藏着一座古寺,被称作“西川第一天”。
古寺并非形容词,这里真的叫“古寺”,相传是晋文帝赐建的青城36庵之一,但更可靠的说法是始建于隋朝,名“常乐寺”,明时更名为“光严禅院”,而“古寺”是流传更广的俗称。清康熙年间,皇帝曾为古寺题写“光严禅院”四字,至今仍挂在寺门之上(“院”为后人依康熙笔迹刻上)。到了民国维修时,部分殿宇采用了欧式装修。
千年的“古寺”,遂将古老的中华传统形制与近代的欧式风格融为一体,绽放出独特的光芒。
文井江镇:
山水秘境,生态为魂
滋润着“川西水乡”的味江、泊江,最终汇入文井江(即西河)。
文井江,是崇州的母亲河,“其水错综散流,形如井字”,故名。它发源于鸡冠山火烧营东北麓的红水黑凼(dàng),江水蜿蜒而下,最终注入岷江。
2000多年前,秦国蜀郡太守李冰,修建了跨时代的伟大工程都江堰,将成都平原一变为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国。在成都平原西部的今崇州地区,他还驯服了狂暴放浪的文井江,使其成为呵护一方的母亲河。
无论是“四山一水五分田”的地理格局,还是水润山青、茂林修竹、村镇繁盛的景象,一切的根源,几乎都蕴藏在这条大河之中。
文井江镇彩林绚烂,
宛若一幅立体油画。
位于崇州西北隅的文井江镇,因江水穿境而过,故以母亲河命名。
龙门山脉巍峨,村落隐于层峦叠嶂间。这里的森林覆盖率高达95%以上,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是国家级生态镇。
每逢初冬,崇山峻岭间宛如打翻了调色盘,斑斓的彩林闪亮上线,好似一幅立体的油画。尤其是鸡冠山深处的琉璃坝,红橙黄绿之间,点缀着山野民居,宛如世外桃源般宁静致远。
大雪覆盖下的文井江镇,
显得格外宁静和美丽。
最后,让我们把视线集中在“成都小丹巴”——文井江镇大坪村,登上海拔1500余米处一块东西走向的巨大岩石——都统岩。清《崇庆州志》写道:“唐征吐蕃,屯兵斯地,建旗巨石,至今尚存。”这里是大唐都统屯兵营地之一,如今被誉为观川西平原的最佳位置。
站于巨岩之上,往前看,是沃野千里的川西平原;回首处,是蜿蜒绵亘的巍峨群山。
从雪域吹来的风,抚动着龙门山脉的林色;自岷山分流的水,滋养出天府之国的花期。正处于两者菁华地域交汇处的,则是名唤崇州的城市。
崇州乃至整个川西平原的来龙去脉,于此尽收眼底;蜀中之蜀的气韵神魂,也在这里清晰显现。
可何以谓“蜀中之蜀”?是自然清旷的园林,是诗意栖居的村落,是烟火繁盛的古镇,还是无拘无束的山野?都是,也不全是。蜀中之蜀,更是这一切背后的兼容并包与从容淡定。天府之国的优渥条件与四川盆地的自然天堑,让崇州始终步履从容,汲取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文明养分,却又始终自成一格、内核稳定。
这份从容与兼容,古往今来治愈和安顿着无数人的身心,也催生出了无尽的诗情画意与文化灵感,最终炼成了得蜀之魂的“蜀中之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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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司马屏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