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埃多就回来了,带着一棵美丽的圣诞树。他买这棵树花了10 辨戈[1],和平时期也不会比这便宜了。“拿着吧,”卖树的女人说,“无所谓了,苏联人已经到布达凯希了。”我们当然都认为这是夸张,没当回事……布达佩斯广播电台在播放管风琴乐的圣诞赞歌。
——佩奇·布隆考
红军已经抵达佩斯东部边缘,同时从西面压缩布达。尽管攻防战已经持续了六周,当地居民根本没有意识到形势的严峻,仍在快乐地准备圣诞节,直到第一批红军士兵的到来才打破了这曲田园牧歌。德国和匈牙利的军事指挥官们的行为更为荒唐。尽管他们每天都能收到红军步步紧逼的消息,但直到圣诞夜他们还没有在布达部署拿得出手的防御部队,也没有作出任何实际的努力阻止红军从西面进攻。圣诞日下午,红军T-34坦克群离城堡区已经只有3公里,只是因为过于谨慎和缺少步兵来伴随坦克部队,红军才没有一口气直冲进城堡区。红军丧失了这个好机会,后来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圣诞节后,这3公里的第1公里他们走了3天时间,剩下2公里则花了48天,而且事实上直到德军投降,红军才接近城堡的城墙。
在佩斯,德军总参谋部至少有一些理论上的防御计划,尽管实际措施不多;而在布达,亚诺什山和三边界山[2]之间只有几条战壕、几座碉堡,根本没有防御计划。
红军在韦伦采湖附近形成突破,这促使南方集团军群指挥部向古德里安请求允许将党卫军第8骑兵师向西转移。古德里安拒绝了这个请求,理由是这会削弱东面的防御。南方集团军群指挥部又请求调动“统帅堂”装甲师,再次遭到总参谋部的拒绝。
同时,乌克兰第3方面军的各步兵军开始通过韦伦采湖与毛尔通瓦沙瓦之间的一个缺口向北运动。该方面军占领毛尔通瓦沙瓦后继续向西北推进,沿途占领了一些小村庄,12月22日晚对比奇凯和比奥构成了威胁。弗里斯纳大将重申关于转移党卫军第8骑兵师的请求,并指出布达佩斯几天之内就会被合围,古德里安又一次拒绝了他,并大发雷霆:“我不明白,这么强大的一个装甲集团军,整个东线没有比它更强的部队了,为什么挡不住敌人!”他忘记了,装甲部队缺少必要的步兵支持。
布达佩斯歌剧院上演了《阿依达》。观众之一后来回忆道:“第二幕开始前,一名演员身穿军服出现在幕前。他向仅上座一半的歌剧院内的观众传达了前线将士的问候,说他很高兴看到观众比几周前冷静和乐观了很多,并自信满怀地承诺,布达佩斯将永远属于匈牙利,我们的伟大首都没什么好怕的。”此时其他剧院和电影院也照常营业。
红军占领了塞克什白堡。几小时后他们到达比奇凯、海尔采高洛姆和比奥,切断了维也纳和布达佩斯之间最主要的铁路线。承载能力较小的埃斯泰尔戈姆—布达佩斯铁路线如今是通往布达佩斯的唯一补给线。下午,德军在海尔采高洛姆和比奥的抵抗停止了。晚上,红军坦克第18军迂回绕过比奇凯,从守军背后将其压倒。红军坦克部队这次行动极为神速,他们的步兵到25日早上才抵达该地。晚,近卫机械化第2军的部队对比奥以北的村镇帕吉构成了威胁。红军装甲前锋以每天20到40公里的速度迅猛推进,让后续部队占领他们丢下的目标。到12月24日上午,红军以这种战术从帕吉穿过布达山的森林,抵达布达凯希,而德军和匈军还在比奥以东埃尔德、特勒克巴林特和布达厄尔什等地的包围圈内坚持反抗。
南方集团军群和普费弗-维尔登布鲁赫的应对措施既不坚决也不充分。他们决定“以‘统帅堂’装甲师的装甲集群在比奥地区快速行动,阻止敌军向北和向东的进攻”。这样从佩斯前线调出的部队顶多只有12辆熊蜂式150 mm自行火炮、12辆黄蜂式105 mm自行火炮、10到15辆坦克和100辆装甲运兵车。尽管他们暂时夺回了特勒克班雅并在它北面突破了红军战线,但从长远来看,他们根本不是从20公里距离猛攻布达佩斯的3个快速机动的苏联军的对手。战力衰竭的匈军布达佩斯近卫营奉命从佩斯一面的切莫尔转往布达凯希以北的许沃什沃尔吉山谷,但前景也不乐观。党卫军第9山地军军部将党卫军第8骑兵师从佩斯调离的请求一再遭到古德里安的拒绝,而古德里安不过是在传达希特勒的命令而已。一些较小的匈军单位,如第4和第21炮兵营,被派往比奇凯,就好像这些部队能够打退敌人的坦克攻击似的。
希特勒在狂怒中将弗雷特-皮科和弗里斯纳解职,接替他们的分别是G集团军群的赫尔曼·巴尔克装甲兵上将与第8集团军的奥托·沃勒步兵上将。临阵换将也没什么用,因为弗雷特-皮科和弗里斯纳已经竭尽所能了。他们甚至试图对战事的进程进行预测,寄希望于希特勒派遣更多援军。但希特勒只是在为连续的失败寻找替罪羊(他本人最终是要为这些失败负责的),在撤除这些将军的职务时甚至根本没有给出理由。
下午1时10分,弗里斯纳的参谋长赫尔穆特·冯·格罗尔曼中将打电话给古德里安,催促他重新考虑:
首都西面从来没有过防御。党卫军警察部队的指挥官温克尔曼相信党卫军全国领袖[希姆莱]一定会批准这个决定。必须尽快作出决定,至少抽调一个师到布达那边。
45分钟后,古德里安自行决定批准党卫军第8骑兵师调动。此时他还有别的大麻烦要考虑。德军在阿登的新攻势似乎即将失败,而维斯瓦河桥头堡的红军据信正在准备进攻柏林。因此古德里安急切希望停止西线的攻势,把部队调到东线,但不是调到喀尔巴阡盆地。他估计红军将于1945年1月12日从维斯瓦河桥头堡开始大举进攻,很快事实就证明他是正确的。但希特勒仍然坚信布达佩斯的防御更为关键。他咆哮道:“这是自成吉思汗以来最大的虚张声势!是谁炮制了这一通胡说八道?”希特勒毫不理睬古德里安的抗议,命令将东线最后的预备队党卫军第4装甲军(该军恰好部署在后来红军进攻的位置)转往匈牙利。随着阿登战事的失败,希特勒的最后希望就是在匈牙利取得一次胜利,他对此的执着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喀尔巴阡盆地的轴心军当中匈军在炮兵方面仍然占到35%,步兵占到30%,因此匈牙利的支持对德军来讲是至关重要的,布达佩斯的陷落将会极大地打击匈军的士气。
下午4时45分,红军坦克已经接近希皮罗纳电车站,离布达城堡只有5公里,希特勒终于批准党卫军第8骑兵师的调动,但仍然不允许放弃佩斯桥头堡,尽管古德里安和巴尔克都认为放弃佩斯桥头堡是必需的。希特勒还下令派遣2个步兵师到匈牙利,并许诺要解放布达佩斯。无论是对希特勒还是对斯大林,布达佩斯都是一个政治问题,其意义远远超过中欧范围。希特勒仍在梦想通过在匈牙利的战事保住第三帝国,而斯大林在试图尽可能远地向西欧推进。
德军和匈军指挥层很清楚红军的进展。但他们没有做任何努力来阻止即将降临的灾难。欣迪无所作为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没有实权。只有普费弗-维尔登布鲁赫本人才可以下达命令挽救局势,但我们将看到,他是个庸才。
有人说红军在布达的出现对德军和匈军指挥部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因为他们毫无思想准备。这是大错特错。12月23日,欣迪和普费弗-维尔登布鲁赫知道红军离布达佩斯已经只有20到40公里;他们可能也知道,部署在布达西南的德军第271国民掷弹兵师残部已经几乎完全丧失战斗力。匈军总参谋部秘密破坏部门的米科·佐尔坦上尉明白城市即将被合围,德军各师的参谋部也明白。不仅该地区的铁路职工和宪兵不断传来消息,普费弗-维尔登布鲁赫的部下那边也有消息传来。
,布达佩斯还没有被包围,普费弗-维尔登布鲁赫就发出了空运补给的请求。,德军反坦克炮被部署在布达永耶的两个地方,就在通往布达凯希的道路上。同日,匈军第10步兵师的补给单位接到第1步兵军的命令,向帕吉以北的皮利什乔包—派尔巴尔—让贝克道路和派尔巴尔—布达耶内道路派出侦察单位。大约中午时分,第10步兵师师部副官比罗·约瑟夫中尉接到军部命令,开始侦察活动。晚上10时,师参谋长拜纽夫斯基•哲泽上尉亲自来到皮利什森蒂万的辎重队,对各单位发出警示。
早上,巡逻队报告,红军出现在比奇凯和布达厄尔什之间让贝克盆地的几个村庄。在离布达佩斯更近的地方,在鲍绍莱特郊区,第1装甲师的军需主官看见“德军反坦克炮和突击炮冲向许沃什沃尔吉山谷,德军和匈军的汽车、卡车和机械化传令兵从许沃什沃尔吉奔向干草广场”。原因是,普费弗-维尔登布鲁赫和匈军指挥部已经分别下令,要求第13装甲师的补给单位和非战斗人员及匈军补给单位立即撤出城市。德军最高统帅部自行下令将一支专业的海军水下爆破分队从吕贝克调往匈牙利,准备摧毁布达佩斯和埃斯泰尔戈姆的桥梁。到圣诞节,这支分队在特格特霍夫中尉率领下抵达维也纳。这一切都表明柏林的陆军总司令部完全明白,布达佩斯即将被合围。
同往常一样,普费弗-维尔登布鲁赫和欣迪各自的参谋部之间没有进行任何关于阻止合围的讨论。这主要是由于双方互不信任,而且欣迪自10月末以来对事态的发展越来越持冷漠态度。从一开始欣迪就被剥夺了对匈军部队的控制权,他的职责仅仅是行政工作。普费弗-维尔登布鲁赫从不向他的匈牙利搭档透露任何消息,而且对他采取纡尊降贵的姿态。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这位匈牙利将军仅仅消极地静观事态恶化。
当天早上,布达凯希的宪兵向驻在锡安圣母修道院的匈军军部报告,红军坦克已经出现在附近。布达南部高炮部队的长官瑟杰尼·费伦茨中校对此一无所知,命令他的副官平特·盖佐中尉开车去布达凯希检查预设的高炮阵地。平特穿过城西居民区,一直走到西普尤哈斯内山脊:
在那里我意外地被一位中尉拦住了。我下了车,他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去布达凯希检查阵地。当时大概10点半。“你去不了那儿,”他说,“你还不知道吗?你已经在前线了。”我问:“怎么会?”“看你身后,”他说,“你后面是德国党卫军。”……这个中尉向我要我的两枚手榴弹,因为他说他连一支手枪都没有。
上午10点半过后不久,第一批红军士兵出现在西普尤哈斯内山脊的前方。到中午,那里所有的抵抗都停止了。下午1时,第一批红军坦克沿着布达凯希大道缓缓前进,抵达布达凯希大道与希代格库蒂大道的交叉点。在电车站下面的加油站,一辆匈军油罐车正在抽油。德军士兵以油罐车为掩护,同红军坦克发生了激烈交火。红军坦克前进过快,失去了步兵的掩护。同时,汽油从泵和油罐车流到了大路上。
红军步兵也开始从布达凯希前进。有些步兵试图沿着布达凯希道路跟上坦克,但被抛在了后面;其他人则穿过布达凯希森林向施瓦布山进发。上午晚些时候,部署在奇莱贝尔茨的8门高射炮遭到红军步兵的攻击。由于高炮的位置不允许平射,炮兵破坏后膛装置之后撤退了。据目击者说,下午早些时候,在齿轨铁路的塞切尼山终点站等车的平民看到红军端着冲锋枪冲过来时不禁目瞪口呆。守军指挥部虽然已经知道红军的进攻迫在眉睫,但无法一一通知位置分散的各单位,于是有些单位遭到了灭顶之灾。
平特中尉绕道很远,回到希代格库蒂路。希皮罗纳区药店前的一门88 mm高炮刚刚击毁一辆红军坦克。在高处,三四辆红军坦克潜伏在布达凯希路上。几个街区以外的塔罗高托路,红军炮弹突然落到一个德军急救站。当地德军打电话给“统帅堂”师师部,得到的回答却是,局势没有变化,不必惊慌。一名急救车司机报告说,他在西面几公里处遭到了红军射击,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急救站的德军军医主官再一次打电话给师部,师部却说他们的报告是“病态的幻想”。就在这时,一发炮弹在急救站前面爆炸,所有的玻璃都被震碎,电话线也被切断了。
几乎在同时,布达佩斯运输公司的一名员工从祖格里盖特区的81路电车终点站打电话给驻在锡安圣母修道院的匈军军部:“你们知不知道,苏联人已经到这里了?他们已经在车站了,他们把步枪架起来,在分食物了。我该怎么办?” 接电话的科瓦奇·费伦茨.X上尉仅仅说:“什么也不要做。尽量不要引起他们注意,这样他们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别的我也没办法了。”然后科瓦奇开始打电话了解情况。好几次接电话的是苏联人。“打完电话后我去向霍瓦特·山多尔[军参谋长]报告。他也很吃惊,但束手无策。他可能和林德瑙谈过,但他没有命令我把情况通知给德国人。” 德军的军部是以类似的方式得知红军到来的。希皮罗纳电车站的一名警察发现领头的那辆T-34坦克用大炮瞄准了他,吓坏了,连忙打电话给德军军部。
当天下午,德军军部开始把党卫军第8骑兵师调往布达,尽管希特勒第二天才批准他们这么做。一个由预备役人员组成的侦察分队进入了许沃什沃尔吉山谷和玫瑰山地区的射击阵地,不久之后一个高炮分队进驻了莫里茨·日格蒙德广场[3]。但由于市民都在忙着圣诞采购,交通拥堵,部队的调动慢了下来。大约下午6时,施瓦布山齿轨铁路的乘客带着买来的圣诞礼物回家时看到了奇异的景象。
红军一个八人的侦察班在安德烈·伊里奇·科兹洛夫中尉率领下,未发一弹便抵达了终点站,那里还有人在卖圣诞树和烤栗子。等车的平民看到红军并没有感到异常,因为他们穿着白色的冬季罩衣。火车已经启动了,这时一名乘客突然发现这些士兵的罩衣里面穿的不是德军或匈军的制服。人群发生了恐慌,有人拉动了车厢的紧急制动索,红军抢走一些乘客的手表后下了车。火车继续前行,警卫告诉新上车的乘客,现在是苏联人在控制铁路线。这消息像野火一般飞速传遍了全城。
[1]辨戈是1927年至1946年匈牙利的货币,1辨戈等于100菲勒。“辨戈”这个词原意为银币碰撞的清脆声音。辨戈在二战结束后经历了史上最严重的通货膨胀,后被新货币“福林”取代。
[2]三边界山是组成布达佩斯的三座城市(古布达、布达和佩斯)的边界,由此得名。
[3]莫里茨·日格蒙德(1879—1942)是匈牙利的重要小说家,著有《一生做个好人》《强盗》《亲戚》等。
本文摘引自:
布达佩斯之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一百天
内容简介 · · · · · ·
布达佩斯围城战是二战中最漫长、最血腥的城市攻防战之一。历史学家翁格瓦利为这场影响深远但近乎被遗忘的战役撰写了一部无与伦比的军事史。他搜寻被束之高阁的档案,挖掘被历史埋藏的史料,寻访战争的亲历者与幸存者,试图还原真相,书写二战历史研究缺失的篇章。但这不仅仅是一部军事史,《布达佩斯之围》从政治、社会乃至人性的角度再现了这出恐怖的大戏。“多瑙河之珠”的毁灭本是可以避免的。突围是徒劳的,投降换不来解放,近100万布达佩斯居民眼睁睁地看着双方军队的残杀和家园的毁灭,却无力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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