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红
丁字街口的一家旧书店最近成了网红打卡地。我和朋友这天正好路过这里,不巧它却没开门,连那块古朴的“旧书店”的招牌也被收了进去,只有一对穿着民国风的小情侣,站在路牌下拍结婚照。我凑上去,透过玻璃格窗看那些摞得密密麻麻、充满年代感的书籍,好奇它们经历了怎样的故事,才辗转来到这里。
我小时候很喜欢去一家旧书店,反复回忆应该是在中学巷通往东大街的某一条小巷子里。这是一个被灌木包围的小院子,比街面高出一米多,站在巷子里只能看到用砖头围起的基础和郁郁葱葱的绿植,从侧面踏上几个台阶,整个院子里的光景就一目了然了。中间的书摊上是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旧书,后面低矮的民房里也堆了很多书。我和小伙伴常常挑选了自己喜欢的书,就贴着墙根儿坐在木头小板凳上,有滋有味地看起来。店主是个身量清瘦的白胡子老爷爷,经常半靠在院子角落里的一张躺椅上,随我们翻翻捡捡蹭书看,从来不管不问。
我的零花钱着实有限,好在我很喜欢的《儿童文学》《少年文艺》这样的旧期刊很便宜,时间一长也攒下不少。小学五年级时,一个学姐跟我借,我那时太小,还没有学会说“不”,不情不愿地借出去好几本,迟迟等不到归还,直到学姐毕业,连人都找不到了,心里又气又悔。等到我自己终于挣了工资,也终于实现了买书的自由,喜欢的书源源不断地被买回来,风评好的、朋友推荐的、自己读书时顺藤摸瓜找出来的,照单全收。有段时间在喜马拉雅上听许子东讲《鲁迅全集》,越听越觉得深刻,想到中学时代学过的那几篇文章真是凤毛麟角。上网一搜,全套18册,要一千多块,又嫌贵,心心念念在购物车里暖了小半年,硬是等到双十一拿下,感觉睡觉都安稳了。
家里装修时我给客厅买了一面墙的书柜,给所有的藏书都安了家,那一墙的高低错落,看一眼都让人心生欢喜。曾经有正在装修的朋友跟我探讨书柜到底要装不装柜门的问题,我坚决回答不要,这满墙的书要的不就是兴致来了伸手可触的畅快吗?那些容易落灰、清扫麻烦的问题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屋子的书对两个孩子的意义完全不同,十来岁的老大正是开阔视野的时候,会主动寻找自己喜欢的书,有时候他突然问出问题,我也会从书架上拿出某本书找到相关内容指给他看,颇有些分享的乐趣。老大也很理解我对书的态度,不会随意外借,也不会把我的书随意折页或是倒扣在书桌上、沙发上,而老二这个小不点完全是个反面典型,一岁多的他开始无情地对家里的物件各种下狠手,打碎的碗碟花盆不计其数,各种花花草草他一伸手就秃掉一片。我有天下班回家一开门,正好看见这家伙站在书房,一本书好死不死就放在他踮脚就能够着的位置,扉页已经打开,两只小胖手一左一右正打算用力,我忍不住尖叫,他吓得一哆嗦,随即张嘴大哭,手上却没有放松半分,干脆利索地“撕啦”一声扯掉封面,把“尸首”往地上一扔,一溜烟儿跑掉,恨得我直跺脚。我妈很不满意我的态度,质问我:“买了这么多宝贝,你都看完了?”我一时语塞,的确,书买得太多以后,其实根本看不过来。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回忆,“我从来不见爱玲买书,她房里亦不堆书”,而钱钟书这样博学的大家据说也是很少藏书的。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心生惭愧,当占有欲超越了求知欲,这满墙的书欠账多少只有自己知道。相形之下,我很怀念儿时放学后坐在旧书摊前蹭书看的日子,阳光慵懒地洒在身上,小院周边的灌木被照得树影斑驳,发黄的书页散发着时光的味道,里屋的老奶奶进进出出无声地晾晒衣物,那每一本被我捧在手心里的书,不论我最后是不是有钱买下它,却都是走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