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娟
小时候,只知道它叫州河。只知道村前这条河,一年四季清凌凌的,水底的石头青是青,白是白,水中的鱼儿红是红,黑是黑,它们和州河一起,撒着欢儿唱着歌儿,一路东去。
我的小学,是在村西头的商山小学念完的。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在夏天的午后,逃学去州河里“打浆水”,也就是游泳。我们多半是瞅准体育、音乐等副课时,提前溜出校门,三四分钟就奔到杨柳参天的河堤,选择一个水位比较深的龟形护堤坝,我们叫它“鳖盖”。脱了衣服后,随着一声“预备——跳!”的口令,我们这些站成一排的白条鱼,闭上眼睛“扑嗵”一声从一米多高的“鳖盖”上跳进河里,屏住呼吸在水中漂一会后,才露出头来比谁漂得远。我胆小笨拙,始终没有学会游泳的技艺,但这个钻“念窟窿”的游戏,却常常能拿个第二第三的名次,我认为这个主要是比气息,吸足气后入水憋几分钟罢了。接下来的游泳比赛和打水仗,我就是个瞎扑腾的角色。玩够了河水,一个个就赤条条过河到对面沙滩上,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挖水井、打防空洞,用黑乎乎的淤泥把自己涂抹成“泥鳅”,然后就跑到附近两岭村的田地里偷花生。我们连根把花生秧拔出来,抱到沙滩上坐下来,摘那白白胖胖还没成熟的“嫩泡泡”花生吃,看到有人吆喝着跑来要抓我们时,一个个又猕猴一样窜过河回到坝上,气得那人在河对面扯着嗓子叫骂:“糟蹋人的崽娃子,爷老保佑叫水把你们给吹(冲)了。”
幸运的是我们那帮小伙伴,没有一个被水吹走。倒是听大人们时不时地说,某某村的什么人去河里捞柴禾、财物,被水吹走好几天没找见,或是说尸首摊在月日滩了。那八成是夏日暴雨或是秋季连阴雨河里发洪水造的孽,有人私下里说那是发洪财不得好死。我脑海至今清晰地翻涌着小时候州河涨大水的情形:几百米宽的河道里,河水浑黄、浩荡、咆哮轰鸣,仿佛从西天滚滚而来的阵阵巨雷,河面上空白茫茫的雾霭,朝着天上升腾……见多了如此场面的乡亲们,没有过分的惊慌,只有些许的焦虑,他们穿着雨衣、雨鞋,在河堤上走动着议论着,查看水情。五六天或十多天河水退潮、风平浪静之后,河堤内侧的灌溉渠北渠、南渠和中渠,渠水噗噗曳曳往外流溢,这时候我们就去捉鱼摸虾,烹饪解馋。
我们把裤管挽到大腿根,挽起衣袖,左右两边衣襟往腰上一绑,渠水载着慌乱的鱼儿,在我们逆流而上的双腿上碰撞着,这时候顺手一抓,不是麦穗子鱼就是白条鱼。鲶鱼体表光滑肤色深灰,但那两条长长的胡须时时会浮于水面暴露行踪,我们就用竹笼子去套它,百套百中。抓来的鱼顺手甩到渠边田地里,等返回时再去捡。平日在稻田里抓的小鱼,怎比得这州河里的肥美,无论是生火烧烤还是油锅里煎炸,都是最诱人的美味。
后来我们长大了,知道了害臊,就不再成群结队去河里玩耍了,只在收麦季节或是暑假里的正午和傍晚,三三两两相约去河里。村子正前方的河畔,偌大的水渍岩岩体上,栖居着一个类似城堡的村子——堡子村。河水从岩下经过,河面狭窄水流湍急。冬季河面冰封,岩壁上挂满晶莹透亮的冰锥、冰瀑。夏季河水绿莹莹的清凉无比,那里是小伙子们游泳、戏水的好地方。姑娘们则在相对平缓、隐蔽的地方浣衣、洗澡。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州河北岸的商镇中学上高中。有一天,教室走进一个衣着整齐、言行斯文的英语老师,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程琳”后,一本正经地介绍说他是县城丹江南岸百顷湾里的人。他强调,是良田百顷的百顷湾,而不是人们念转音的“北京湾”。我当时一听心里说:有啥牛的,不都是州河养大的,你有旱涝保收的百顷湾,我有鱼米之乡的小江南。所不同的是,你的州河上架着高大宏伟的西河大桥,我的州河上只有一座晃来荡去的钢丝桥。我上学每天三趟过桥六次,遇到雨雪天或是赶集日,过桥时上演的刺激惊险,怕是你永远想象不出来的。村庄前稻花飘香、一望无际的田野,怕是你在电影里才看到过。
那时候东边最远我只到过丹凤县城,西边只到过商县,现在叫商州。对于州河的印象只有从棣花的马鞍岭到商镇商山飞机场这一小段。但就是这弯来拐去的一小段,给予了我“远方”一词最初的概念。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它有多长?途经哪些地方?发生过什么故事?再后来,我知道丹江发源于秦岭南麓的商洛山,早先因有个名字中带“丹”字的人在这里治过水,而名丹江。它是汉江最大的支流,汉江又是长江最大的支流。高尔基说过:“世界上一切的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我因此萌生出无比的自豪感,我是丹江的儿女龙的传人!只是我们商洛人,习惯了把丹江叫州河,这也许因为商洛最早就叫商州的缘故吧。
小时候的州河,多像我年轻的母亲,美丽丰腴,慈悲宽厚,她用甘甜的乳汁,灌溉田野,抚育儿女,她是我们的生命之源。后来的州河,像我年迈的母亲,饱经沧桑,步履蹒跚,河水总似羸弱,愁容不展,这儿聚一潭那儿积一洼,跟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而现在的州河,河面桥梁座座,湿地鹭鸟出没,堤岸绿树红花,不但处处都是好景观,而且河水渐渐恢复活力,流露出它清秀清澈的姣容。“一江清水送北京”,是丹江的福分,也是家乡人的骄傲。
我的州河,她将带着老区人民的祝福,带着山区人的淳朴,带着商洛人的无限向往,去滋润首都人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