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再过几天，时间的洪流就要踏进2025年。
2024年，有很多人，在自己的赛道里努力奔跑。但涓涓细流，汇成江海，个体的力量再小，凝聚起来也能创造平凡中的不凡。
于是，在镜头下，我们见证，我们思考，我们赞叹——
是理发师晓华面对破天流量的冷静、是替弟弟追凶者李海玉27年的坚守、是上官正义举报43家医疗机构从事非法代孕的勇气、是“地贫”基因携带者呼吁社会改变的声音……
即日起，新黄河客户端推出年终特别策划——2024年终盘点·面孔，让新闻当事人再次与你相见，见证平凡故事背后不平凡的力量。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自己的2024年，发型师晓华给出的答案是“幸运”。
以这一年的10月为分界线。在此之前，晓华是网络上的素人，因为想为自己的理发店引流，她在今年年初尝试发布短视频，收效甚微。直到10月底，一则“让你笑着走出理发店”的视频，让晓华一周时间涨粉超百万，直播间观看人数也一度突破百万人，晓华火了。
“这种小概率事件砸到我头上，真的很幸运。”
泼天流量背后，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她“听得懂”顾客的话，会根据顾客的要求提出建议，剪出顾客想要的效果。就是凭着这份“朴实”，她不仅收获了“人民理发师”的称呼，甚至还带火了一座城。
晓华与来自辽宁的顾客开心互动
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生活还得继续。
人山人海的狂欢过后，晓华和她的靓点理发店似乎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我知道，流量下降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太大的心理压力，依旧是工作连轴转，平常心对待。”晓华说，这一个多月，她开心的是认识了天南地北的粉丝朋友，但也对以前的老顾客感到抱歉。
她清醒地了解，作为一名发型师，手艺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流量，只能算锦上添花的点缀。
热闹之后，重归原点
冬至日，恰逢周六。
湖南怀化鹤城区长泥坡新村在清晨苏醒，道路中间的零星摊位似乎还在记录着近两个月这里的“人气”。
晓华本名“李静”，“甘晓华”是她小时候的名字，因羡慕同学名字好听，就想改名，获得了父母的支持，跟妈妈的姓氏，改名为“李静”，但多年来大家还是称呼她“晓华”。晓华和丈夫经营的靓点理发店坐落在长泥坡新村主干道一侧靠近村口的位置，银色的门头，并无格外显眼之处。店内只有五张座椅，悬挂的已经发白的美发样式图片，以及墙角旮旯处的铅笔涂鸦，都在证实着这家理发店的历史。
这里曾是怀化爆火的原点，热闹之后，又重归原点。
清晨，靓点理发店门口排队等待取号的人
上午九点半，靓点理发店尚未正式营业，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因为卷帘门上贴的一张“温馨提示”，这些前来找晓华理发的顾客，还无法确认当天是否能够排到理发。近十点钟，晓华的表弟从店内走出，立马被前来排队的顾客围住，他只好一遍遍解释，“我们晚上七点会准时发放第二天理发的号码，大家可以不用这么早就等在这边。”说完，他骑上三轮车，去买生火的木炭。
天气太冷，为了方便顾客，理发店准备了座椅和火盆，供大家休息和取暖。只是，等待的顾客并未因为晓华表弟的解释而离去，他们仍旧留在门口，注视着店内的一举一动。
十点钟，晓华来了。
她依旧穿着那件连帽卫衣和花棉裤，脸上挂着笑容。驻足的顾客拿起手机，开始记录晓华到来的场景。根据今天的工作安排，她总共要为13名已在昨天排到号的顾客理发，外加两名前天取号的顾客。
晓华参与活动拍摄
最近，晓华每天理发的次数较此前有所减少，看着满心欢喜到来的顾客，她时常感到抱歉。“并不是说我现在理发慢了，只是被其他事情牵扯精力，就好比顾客都会问我可不可以一起合影，我都不会拒绝的，但确实会耗费掉部分时间。”晓华说，之前有个女生问她是否能够合影，她像往常一样同意了，“结果她一招手，哗啦啦来了二十多号人，把整个理发店都塞满了。”晓华很感激顾客的热情，于是，她和丈夫商量，临时找了两名有多年经验的造型师一起到店内理发，如果顾客愿意，也可以由这两名理发师为其理发。
店内，晓华着手准备理发工作，将所需的工具依次摆好，按照此前的号码顺序，轮流理发。“现在的工作密度，就跟以前过年阶段似的。”她嘴上说着，手上的工作却没有搁下，剪好每一个头发，是她给自己的硬性指标。
泼天流量，像梦一样
11年前，晓华和丈夫一起在湖南怀化开了这家靓点理发店。
开店之初，没有理发经验的晓华主要帮忙负责照看店内生意，也做些简单的洗发工作。之后，每当丈夫为顾客理发时，她都在一旁默默观察学习，直至上手理发，在手艺得到认可后，成为专剪男发的“主剪”。
为了给理发店引流，2024年2月22日，晓华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第一条视频，此后的八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又连续发布了上百条视频，虽然偶有大量评论，但总体并未激起太大水花。
2024年10月29日，晓华像往常一样，给顾客理完头发后，将视频上传至社交平台，岂料数据飞涨。这条视频中，顾客告诉晓华，“不要剪太短了，刘海盖住眉毛但不要盖住眼睛，后面稍微修蓬松一点，两边剪短”，一番操作后，网友直呼“换了个头”，不仅有大量人群私信求理发店的位置，还有网友直接评论“这才是人民的理发师”。
“那天就像做梦一样。”晓华说，从那之后，全国各地的网友、造型师同行纷纷跑来怀化，排队等她理发。
火了以后，晓华的工作格外忙碌，她不仅需要每天接待超过以往数倍的顾客，还要抽时间维护自己的社交账号。刚火的那几天，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剪视频都能趴在桌子上睡着。仅一个月时间，她的账号粉丝数量猛增到400多万，那段时间，晓华的直播间里还多了不少同行，甚至还有同行前来排队取号，体验晓华的剪发技术。
在其后续上传的多个视频中，她依旧笑语盈盈，身上一个围兜、手里拿着梳子和剪刀，不曾对顾客有丝毫怠慢。“那些天剪刀都快冒出火星了，根本剪不完。”晓华说，她和丈夫都是忙到凌晨2点以后才休息，最多的一次，自己一天为60多位顾客理了发。
12月9日，明星向佐专程赶到靓点理发店直播理发，晓华也迎来了自己最火的一天。当天，长泥坡新村提前摆放了“为佐而来”等标语牌，还安排了志愿者维持秩序。晓华白天没有接待顾客，直至向佐到来前不久，才拉开了理发店的卷帘门。
向佐和晓华的同框直播视频截图
向佐和晓华的同框直播，被许多网友视作“双厨狂喜”，理发过程中，向佐拉着晓华和现场粉丝互动，再现“向佐向右向前看”的梗。向佐这场“剪发之旅”持续到当晚22点40分，据抖音平台数据显示，向佐个人账号直播总观看人数为6729.2万。晓华在视频中表示，非常感谢向佐在自己流量下滑的时候还愿意来。如今，再次谈起和向佐的互动，晓华仍觉得很有意思。“他没来之前我很紧张，开始剪发的时候，就一下子放松了。”
这几天，晓华和网红郭有才在网络上的互动又泛起了涟漪。视频中，晓华喊话郭有才，“有机会，欢迎有才弟弟来我们美美的怀化，剪美美的头发”，正在湖南常德参加活动的郭有才隔空回应，“这一站结束，可以的话就去怀化，找晓华老师理发”。二人见面的当天，长泥坡新村又迎来了一场客流高峰，“草根网红”的梦幻联动，不少网友表示很有趣。
天南地北，理发的人
“理发的人”，有两个概念。
对于晓华来说，“理发的人”是来自天南地北支持她的顾客；对于顾客而言，“理发的人”是晓华，还有晓华身上的质朴与真实。
冬至前一晚，郑先生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冬至当天理发1号的位置，为了这个号码，他着实花了不少时间。郑先生是辽宁沈阳人，一个月前，他和女友苗苗开车从沈阳到云南自驾游，回程路上，特意前来怀化，想见一下晓华，跟她聊一聊。
二人开车到达靓点理发店时，已是12月19日深夜11点钟，为了第二天开始排队抢号，他们索性将车子停在了理发店门口的停车位上，在车上睡了一宿，甚至还在车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千里迢迢来排队，我是今天第一位”，以便让其他前来排队的顾客知晓。但郑先生到此绝不只是理发，“更重要的是，我认为晓华老师爆火之后依旧勤恳工作，这种品质值得学习，就想拜访一下。”郑先生觉得，现在是快节奏生活，不少人日益浮躁，这种踏实的品质便更加难得。
湖南人李先生，也是冬至当天晓华理发的顾客之一，他来此带着一份特殊的心意，希望晓华能够帮自己把已经留了三年的长发剪掉，捐给有需要的人群。李先生说，三年前他从网上得知，可以将头发捐给有需要的白血病或者癌症患者，便尝试着留起了头发。
剪发时，李先生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晓华，晓华急忙到处去找尺子和皮筋。“捐给别人的头发，不能掉在地上。”她小心地将李先生40厘米的披肩长发剪掉，并用皮筋一绺绺系好，放在一旁的工作架上。二十分钟后，李先生由长发变成了短发，他笑称“理发后，感觉凉飕飕的”，但还是留有遗憾，“可捐献的头发有了，但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捐献渠道。”
仍在理发店门口排队取号的顾客，依旧来自全国各地，本地人像是达成共识，要先把剪发的机会留给外地顾客。
采访当天，几名怀化当地的大学生也来到靓点理发店。一个多月前晓华爆火之初，几人就有前来理发的念头，但最终没有成行。他们说，自己从直播间和短视频看到了全国各地的顾客，所以更想把理发的机会先留给那些人。
“有一天半夜两点，我已经收工，收拾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一个男孩儿，他说自己想来理发。”晓华于心不忍，便又摆出工具，为男孩儿理了发。得知男孩今年刚上初中，此次前来甚至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宿地方，晓华便安排他去自己表弟处住了一晚。虽然理解顾客的心情，但晓华还是觉得，安全第一。
故事，让原本素昧平生之人的交流有了意义。
晓华也是一样，对她而言，这段时间最珍贵的不是流量，而是认识到了天南地北的顾客和粉丝。她说，从他们身上得到的认可，能让自己变得更有动力。
长泥坡新村依旧坚守的摊位
热度退去，依旧坚守
怀化，位于湖南省西南部，有着黔滇门户、全楚咽喉等称号，但实际上其属于网络上常提及的“小透明城市”，相对于湖南省的长沙、张家界等城市，其知名度并不高。
长泥坡新村是当地一个普通的安置小区，此前从未有如此广泛的关注度，当地人评价称，“连车都没有堵过”。对于突然走红的晓华，小区居民也感到很诧异。“她在这边开店有十多年了，挺朴实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火了。”居民觉得，这大概就是个人的运气，“这就是命吧，这边这么多家理发店，偏偏就是她。”
晓华爆火后，“小透明城市”怀化也没有辜负这份“泼天富贵”，迅速行动起来，连夜铺修了沥青路，搭建百米集市，组建直播团队。网红效应的加持，吸引了大量游客和消费者，相关数据显示，仅11月2日至21日，“靓点理发店”人流量累计超30万人次，拉动周边现场消费超3000万元，拉动全市消费1.8亿元。
但随着晓华热度逐渐退去，长泥坡新村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原本人山人海的街道行人寥寥，醒目的打卡指示牌已消失不见，仅靓点理发店门头上方还悬挂着“剪美美的头发，游福地怀化”宣传标牌。周围商贩也已陆续撤离，从村口打眼望去，只剩下五六家商贩还在靓点理发店周围坚持营业，场面略显冷清。只是靓点理发店门口，依旧挤满了人。
卖糖球的摊主
虽然客流量大不如前，卖糖球的摊主仍不打算离去，她扎着两个小辫，在冬日的寒风中不断吆喝叫卖，甚至还根据时令情况，又推出了新产品。上个月，听说了晓华的故事后，她便将摊位搬至此处，吃到了流量的红利，她记得，自己最多一天卖了2000多元，是原本每日营业额的数倍。虽流量渐行渐远，她还是乐呵呵的，从不避讳流量等话题，面对采访时，大方地对晓华表示感谢。
隔壁经营糯米饭摊位的大姐也是仍在坚守的商贩之一，她觉得，虽然客流量大幅减少，但总体还过得去，总比打工要赚得多。“游客吃了糯米饭，总有人再来找我购买，所以人多人少，我就在这里，跟着晓华老师一起走下去。”
周围其他商户也是如此，他们也曾是这场流量狂欢的受益者，如今在镜头前，他们仍会大力推荐自己的产品，但也不忘加上一句，“谢谢晓华，她最近真的很辛苦”。
不因流量而喜，勿因流量而悲
在流量的浪潮中，每个人都有可能被推上风口浪尖，也有可能被无情的“潮水”淹没。
晓华很清醒，早在关注度最高的时候，她就预料到热度总归会过去，“我没什么太大的心理压力，平常心对待。”晓华的抖音账号已超过450万粉丝，有人建议，是否可以拓宽渠道，尝试直播带货，实现流量变现。但她觉得，人挣不到认知以外的钱，还是应该踏踏实实理发，她将流量这件事看作锦上添花，而手艺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晓华依然保持更新为顾客理发视频的习惯，直播内容也和之前大同小异，简单记录自己的生活与工作，笑盈盈的脸，扎起来的小辫，紫色的围兜，男士理发价格仍是30元。但也开始计划，再精进一下自己的烫染技术，“毕竟不能翻车嘛。”
现在，晓华主要还是剪男发，对于网友询问的剪女发的问题，她自己的解释是“女士发型比较复杂，自己还需要学习”。晓华坦言，其实网友的评论她都会看，只是没有进行回应，“很感谢大家关注我，来理发的时候照顾不周之处请多包涵。”
夜晚，成功取到第二天理发号码的顾客
对于早在刚走红之时的“破坏行业生态”的言论，晓华说，她绝不会去抹黑同行，衬托自己，也建议同行不用特别把她当回事，一笑而过就好。“我定的价格是30元，这跟我本人能力是匹配的，有的发型师定价高，也是跟他们的能力匹配的，因为人家的服务、质量甚至于各种技术，都是花大价钱学习的，大家平常心对待即可，存在即合理。”晓华说，在她眼里，顾客的信任远比价钱可贵。
不论热度高低，晓华的评论区里，网友鼓励的声音从未停止，不仅赞她的手艺精进，也称道其“人间清醒”的态度，并赋予其“人民理发师”的评价。“我承受不起如此高的评价，我觉得叫‘听得懂话’的理发师就好了。”对于网友提议“全国巡剪”的事情，晓华觉得，不是不能，“如果有好的办法和平台，也是可以的，可凭我一个人的能力很难实现。”
晓华用“幸运”一词形容自己的2024年，她将自己的走红总结为小概率事件，“未来没有什么规划，做能做的事，赚能赚的钱，剪自己能剪好的头发，就可以了。”
记者:赵桂凯 记者:孙敏 摄影:孙敏 摄影:赵桂凯 摄像:赵桂凯 摄像:孙敏 剪辑:赵桂凯 剪辑:孙敏 编辑:卢婷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