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秋风已过,凛冬将至,眨眼间2024年也走到了尾声。对于山水的北京传粉网络项目来说,2024年既是一个普通的调查年,也是满满的收获年。在这一年(其实是4~10月)里,我们收到了超过150名市民朋友们的积极报名,与80多名志愿者朋友们共同完成了30余次调查活动,足迹范围包括城市公园和绿道。粗略统计来看,我们收集记录到了近4000条昆虫访花记录,远超去年的2000条。志愿者朋友们更是热情地贡献了大量精彩的图片和影像资料,为我们后续的鉴定和数据校订提供了重要的记录和依据。
在活动过程中,我们也聆听到了志愿者朋友们的感想:有些朋友为贡献志愿服务而来,在活动中发现了司空见惯的城市生机勃勃的另一面;有些朋友为消磨闲暇时光而来,碰到了志同道合的新伙伴;有些朋友为实现保护理想而来,在自我提升的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新的思路和视角……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志愿者吴船更是将她在活动中的见闻书写成文,与我们分享了她的体会与期待。
今年初,在山水的“北京城市传粉网络调查”项目组为新招募的志愿者做第一场培训时,有个小环节令我印象尤其深刻。
项目负责人崔师傅(其实是个姑娘)笑眯眯地指着一页PPT里的三四行昆虫照片,让大家练习分辨是蜂还是(食蚜)蝇。
之所以令我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学到了新知;而是本来自信能全部答对的本人,却错得离谱(大概错了一小半吧)……作为去过十几次秦岭、和当地养蜂人经常共同劳作的志愿者,以及初中就参加过生物小组、额外学了不少昆虫分类知识的北京土著,还是连北京的常见传粉昆虫都认不明白吗?
培训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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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分出哪个是蜂,哪个是食蚜蝇吗
一整年的调查参与下来,我得承认:认不明白的。
因为这些小家伙实在太多样了。即使不求全责备,就说最常见的那些——被崔师傅他们收录进了一份发给每位志愿者参考的《北京传粉网络常见物种识别手册》里,我数了数也有二十五种蜂、十七种食蚜蝇,外加虻、蝽、蝶、蛾等其他各类访花昆虫。
我们的调查对象,大多集中在四、五个目(order)以内的科(family)或属(genus)下。分类越细,相似者就越多。就拿同在蜜蜂属的“近亲”中华蜜蜂和西方蜜蜂来说,本是我在秦岭山里最熟悉的物种;然而时空一换,在北京的公园再遇到这些“老朋友”,要在几秒之内脱口而出是“中”还是“西”,我又没把握了。
在此后的调查中,对蜂格外感兴趣的我终于亲眼见到了蜜蜂家族的其他大小成员:包括身穿灼目蓝绿色“金属外壳”的青蜂(总感觉艳丽得不像北方会有的物种);以及看上去比西方蜜蜂身型更圆润、更毛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熊蜂、无垫蜂、切叶蜂和长须蜂;还有很多蜂类仅凭外观难以判别,有的甚至连随队的专业老师也不敢贸然确定到种(Species)。
青蜂属、切叶蜂科、富丽熊蜂,快认“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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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提,这些小家伙还喜欢搞拟态。很多蝇也像蜂,虻也像蜂,蝇还能像瓢虫(后者也是捕食者,故而是在暗示“我很凶哒”)……就问你晕不晕呐?
像瓢虫又像蚂蚁的普通膜腹寄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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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隐于市的小虫
说得这么热闹,你会不会其实在想,北京有这些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因为,这些小虫在人类城市的核心地带,会变得格外羞赧。阴雨天、大风天,楼堂馆所密集之处,路网车流汇聚之所……都很难与它们打上照面。传粉昆虫们热爱的是无人打理的荒地,或精心保育的自然。最好三季有花,以及一些杂乱的角落可做“旅馆”。
饮食上,它们青睐“老乡”开的“小吃铺”(本土原生开花植物)里熟悉的味道;源源不断供蜜供粉的“快餐店”(引进蜜、粉源植物)亦受欢迎。
作为酬谢,每次进餐后它们也会顺便替“店家”传递重要的生命资料(花粉),帮它们把生意越做越红火,结出种实、开出“分店”,在城市生态系统里服务到更多成员。
而若你更图自己眼睛快乐,在自家种上一丛丛人工培育的华丽花卉(多为雄蕊与蜜腺退化的园艺品种),小虫们大概就只会怯生生地远离了——“豪华会所”里吃不饱哦,太高级!
乡土花灌木上的热闹场景
除了食物,要想让昆虫种群在城市中更长久地存续,就得帮它们安居乐业,生生不息。但在被人类深度整理过的都市环境中,林间倒木或山崖石隙这样的昆虫“传统民居”已难得见。就算小虫们平时可以将就,但总有为人父母、筑巢育儿的一天;此外,有越冬规划的小虫还要找地方避寒,北方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眼下,一些生态学者呼吁城市绿地多为昆虫等小动物保留枯枝败叶;还有爱心人士为小虫子打造了带“育儿室”及“暖屋”的专属“旅馆”,但总规模及户型设计尚不能实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于是,大批传粉昆虫在同我们人类共享都市生活的漫长岁月里,始终隐身于多数人的视野之外。即便我们人类总以城市的主人翁自居,其实对很多这里正发生的故事,并不那么知情。
已经入住昆虫旅馆的蜂
偏偏,在普遍粗心的人群里就有这么一帮“好事”的科学家,有志描绘一幅“传粉昆虫与开花植物构成的传粉网络”;还拉上我们这些不一定熟悉昆虫种类,但热情很高、兴趣很浓的普通人,以公民科学调查的形式持续收集数据,一起点数全北京所有爱吃花粉、喝花蜜的无闻小虫,记录下它们在现实世界里、和生态意义层面的微弱嗡鸣。
02 观鸟式识虫
作为志愿者,在每次实地调查中,我们除了接手温/湿/照度仪的读数、填写记录表、为昆虫拍照等辅助工作,主要就负责侦察动静:一旦发现一只毛茸茸或亮晶晶的小身影出现在花间,尤其是表现得对花蕊区域有所图谋时,就立刻叫崔师傅或其他专家老师上前观瞧。他们往往瞥上两眼就能报出小虫的大名,然后有人便第一时间将之录进表里——如果执笔者竟然知道那些只听发音基本搞不清哪几个字的陌生名字,是如何书写的话。
总有初次参加活动的志愿者艳羡地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呀?我都没看清……”
这时崔师傅便会莞尔一笑,神秘地抛出那句专业人士拿捏新手时最爱用的金句:“看气质。”
而这竟然不是胡说八道的。
请看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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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该对照图鉴里描述的特征下判断么?没实地体验过的话,我也会用这种“书呆子思维”想事情。
然而在山水组织的传粉网络调查中,一条重要的工作原则就是尽量不干涉、不伤害到传粉昆虫,把生态保护理念落实在科研活动本身。所以,这个项目一不会采集标本送回实验室做分类,二不会现场捕捉、扣留昆虫,看清楚再放飞(只有蝴蝶专项调查因技术需要除外,但用的也是空间很大的软笼子,对翅膀和鳞片的伤害很小)。
那么问题来了:在调查现场,虫子是活的,人也是活的。除非这些繁忙的小虫一时沉迷美食不可自拔,能让我们靠近看上几秒;否则它们一晃而过的身影,并不总能被注意力本就分散在花丛各处的我们及时捕获。所以比起虫身的形态、斑纹、肌理等局部细节,我们能看清的往往只有它们的大小、轮廓、色块,以及飞行时的姿态与路线。换句话说,简直就是以观鸟的方式在识虫呐。
但是倒过来想想就明白了。基本上谁都能在一瞥之下认出小麻雀吧?同理,能够快速识别某只活蹦乱跳的小虫,无非就是对它已经看过太多遍,方方面面的特征融合成一种综合印象,内化到了观察者的记忆里——即所谓的“看气质”。
03 工蜂般共振
每次参与调查的快乐,来自找到“自己人”的舒适感。作为一个从小性格比较文静、但趣味又比较“野”(喜欢虫子之类)的“80后”,至少在我们那个时代,似乎总有很多人难以将我置入他们对女性的一般认知框架。其实自工作以来,我几乎就绝少向周围人展现自己对于自然博物的兴趣了,在很长时间里,自己也没能太坚持。
而加入这项调查,我一下重拾了小时候的遥远快乐。尤其享受那种认真严谨和嘻嘻哈哈掺半的“奇怪”工作氛围,仿佛将很多校训里那两个充满矛盾感的词——“严肃”和“活泼”天衣无缝地融在了一起。
项目组的工作人员从领队的崔师傅、还在读研的助手妹妹,到每次提供专业支持的各位老师,都很亲切有趣,让我这个“素人”可以放心大胆地随时提出各种“傻问题”,得到的永远是准确、耐心又好玩儿的答复。
专家讲解中
其他志愿者也多为博物同好,只要交换上一两个冷知识或“内部梗”,心里立刻一阵舒适。或许就像一只小工蜂在飞入家巢那一刻,感受到的熟悉气息和同频共振?
现在,见到趴在杨树苗上貌似“柔弱不能自理”的浅绿色食蚜蝇幼虫(也就是一种蛆)忽而甩起脑袋向蚜虫大开杀戒的“反差萌”,我终于可以和小伙伴一起大呼“哇,可爱!”而不被当成“疯婆子”了。
食蚜蝇幼虫吃蚜虫
顺便说一句,很烦有的人一提“怕虫子”三个字,就把这标签往女生身上贴——这种陈词滥调真是听够了。我在活动中认识的志愿者朋友,女生占了绝大多数,且都是幽默、细腻、有同理心、格外能发现和体会小虫可爱之处的姑娘们啊。
正在调查的女孩子们
04 明年一起玩吗?
今年的调查工作起始于春暖花开的四月,已在入冬降温前告一段落。估计现在崔师傅他们正紧锣密鼓地整理数据,书写年度报告吧?这些调查最终将变成一些扎扎实实的、关于北京本土生态环境的结论,并生成政策建议。
不知大家注意了吗?近年在北京各个公园、绿地里,新种植的花卉有很多都是蜜、粉源植物,比如鼠尾草、景天、山桃草和各类菊科小花。还有的公园也能见到神秘又有趣的“昆虫旅馆”了。这些微小的变化,其实都是从大量一线调研起步,慢慢推动展开的。
在北京的紫竹院公园,我们与工作人员一起种植蜜源植物
这些年,北京的生态环境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变好了,城市规划和园林设计理念也正向着重视、实现生态多样性价值一点点转变。我们普通人除了享受这些改善,还可以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参加公民科学调查,开开心心地贡献一点儿力量呢。
在此我有意为之鼓与呼——就在我们身边,许许多多和城市植物互惠共生、因而也造福着人类生活的可爱小虫,等着你我来发现。
那么,明年见吗?
看到了这么可爱的黄胸木蜂,明年春天还不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