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法国籍科学家,Jean-Paul Thiery教授在广州的一天,跟以往在法国和新加坡时并无二致:早上7点到办公室开始办公,中午吃些饼干、苹果,喝点意式浓缩咖啡,然后继续精神饱满地工作到晚上10点,日复一日。
值得一提的是,Jean-Paul Thiery尽管已年逾七旬,工作热情并未随着年岁渐长而消退。在他看来,“既然生命是有尽头的,那就在抵达终点之前,抓紧时间做更多事情”。
“更多事情”,包括项目进展、科研突破、成果应用,解决生物医药难题。实际上,Jean-Paul Thiery从事生物医药研究五十载有余,曾获法国国家荣誉骑士勋章 (1997年)、法国医学院奖(2000年)、法国荣誉军团骑士(2009年),发表学术论文超过500篇,被引用超6万次,H指数133。他目前是一家新加坡企业——百吉生物的首席科学家兼科学委员会主席。
接受采访时,Jean-Paul Thiery从工作中抽身出来,耐心地回答记者的问题。当被问道“你有倦怠的时刻吗?”这位慈祥的老人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边笑边说,“我觉得面前的两位摄影师看着比我更累”。
让Jean-Paul Thiery不分昼夜投身的,是浩如烟海、深不可测的细胞王国。结束采访后,因为拍摄需要,他打开电脑开始工作,记者走到他的身旁,Jean-Paul Thiery忽然眼睛一亮,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癌细胞的裂变过程,以及肿瘤转移机制。这是他以极大热情,倾注毕生的事业。
Jean-Paul Thiery是新加坡百吉生物的创立人之一,正是基于他50多年的实体肿瘤研究经验,百吉生物这家专研免疫细胞治疗药品的公司从成立之初便确定了主攻实体肿瘤的方向。
2015年,Jean-Paul Thiery第一次来广州。彼时,广州的各大研究所正在起步,向外大量招聘科学家。到了现在,星罗棋布的高校、研究所、生物医药企业在粤港澳大湾区涌现。吸引Jean-Paul Thiery过来的,是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的项目。
当时,Jean-Paul Thiery在肺癌等多个疾病领域进行了大量研究,并在深圳与另一团队合作,着手类似癌症的研究——膀胱癌。后来,经过慎重的考虑,他从兼职的科学顾问的身份转成全职来到百吉生物。
百吉生物于2017年在广州黄埔落地。如今,就在百吉生物所在的广州中新知识城,世界500强企业扎堆。截至2023年,中新广州知识城的实有企业数量超过2.45万家,注册资本近6248亿元。在Jean-Paul Thiery看来,以广州为例,粤港澳大湾区的科创实力发展飞速,但距离纽约湾区等全球创新中心还有很长的距离。
不久前,
Jean-Paul Thiery
接受了媒体专访,
以下是专访内容。
1
生物、创新与融合
Q
Jean-Paul Thiery:我一直致力于研究癌细胞是如何在人体内发展、形成原发肿瘤,以及如何扩散到身体其他器官的过程,这个过程称为肿瘤转移机制。一旦发生肿瘤转移,几乎无人能够幸免于难,所以我们正努力寻找解法。
Q
Jean-Paul Thiery:脱氧核糖核酸(DNA)的双螺旋结构是在1953年4月25日被发现的,当天《核酸的分子结构:脱氧核糖核酸的一种结构》论文发表。当时我才六岁,当然看不懂那篇论文,但这确实是一场巨大的革命。尽管20世纪60年代的科技水平还不够发达,但生物学突然变得新奇无比,异常激动人心。
原本我没打算成为一名生物学家,而是想当一名化学家。然而,在1975年,我遇到了那些揭示生物学基本原理的人,这些人奠定了生物学的基础。后来,我常常跟他们会面并且共事。
在教科书中,大家会看到这些发现了DNA、RNA的学者的照片。现在还有疫苗、蛋白质等的发现者。我接二连三认识了这些学者,所以我不需要看书,我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因此,我在生物学、生物物理学、免疫学等领域积累深厚,在癌症研究方面尤其突出。同时,我还涉足发育生物学的研究,我从胚胎学中学到很多,包括胚胎是如何发展的、运用了何种机制,这对我理解癌症转移机制作用很大。我做研究的优势在于团队合作。例如,我在美国洛克菲勒大学完成了博士后研究,这是一所顶级大学,我的导师因单克隆抗体研究获得了包括诺贝尔奖在内的众多奖项。现在,抗体在各个领域都有应用。
Q
物理学家发明了许多用于影像学检查的设备,对吧?为什么要关注放射疗法呢?物理学家也在发明机器,比如机器人手术设备,由此,外科医生不需要守在病患身边,手术就能完成。许多这类创新都是因为物理学家与临床医生之间协作而产生的。
在中国,这种跨学科合作约25年前才开始萌芽。而在法国,我们拥有制造人工心脏、器官移植等高端微手术的优势。这些都是由物理学家、化学家或是生物学家,而非临床医生开发出来的尖端器械。在跨学科融合方面,某种程度上说中国尚未完全成熟,或许未来10年内我们会见证其进一步发展。
Q
Jean-Paul Thiery:事实上,在法国乃至欧洲许多地方,基础科学界同样存在类似的问题,很多科研人员认为产业界的技术问题过于琐碎,不愿进行成果转化。
我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途径在于,组织研讨会,将业界领袖与愿意对话的一众科学家汇聚一堂。这种组织应鼓励自由交流,包容多元观点,甚至可以接纳一些看似疯狂的想法,让参与者秉持开放心态。
或许我们可以让部分临床工作者对基础研究产生兴趣,反之亦然。这样一来,基础研究人员可能习得向临床医生直接提供实用解决方案的能力。
科学家做研究可能没有时间限制,但临床医生等不了很长时间,因为疾病可能在某个清晨就要夺走病患生命,这关乎紧迫性。可以看出,研究人员和临床医生的时间框架截然不同。
我认为如今最好的例子是在美国的波士顿,那里许多生物科技企业都源自医学院,例如麻省理工学院。这股潮流始于20世纪50年代,相比之下,中国起步较晚,大约是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这意味着中国至少落后了四五十年。
在中国,要衔接基础研究和临床应用,就需要构建一个深度融合各方人才的深度组织架构,尤其是给临床医生留出时间。要知道,他们每天早上六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也许中间只有短暂的用餐时间,所以根本没有空闲交流。我自己在法国和美国时,就尝试过将这两类人群融合在一起。
2
距离世界一流的创新湾区还有多少年?
问
你第一次来广州是什么时候?
Jean-Paul Thiery:2015年。当时受友人邀请,我参加了关于干细胞与再生医学的专业会议。自此,频繁往返广州成为我的常态,并且我最终接受了钟南山教授提供的长期职位。在与他共事五年之后,我决定全身心投入百吉生物工作,力求快速实现能够使患者迅速响应治疗的目标。
问
这些年来,你观察到广州发生了什么变化?
Jean-Paul Thiery:如果你参观广州的一些研究所,比如我曾待过的中国科学院广州分院,你会发现这类机构大约在五六年前开始发展,从那时招聘了大量的科学家。可以说,它们属于发展中类型的研究院,而在成立三四年后达到了成熟阶段。
粤港澳大湾区的科创发展速度,在其他地方是难以复制的。广东在发展不同技术方面有更快的进展,例如半导体、众多电信系统以及智能制造业。
此外,生命科学和生物医药也是粤港澳大湾区蓬勃发展的领域,今年尤为显著,例如,百吉生物就在行业中脱颖而出。不过,对于外国研究者来说,融入这个地区并不是那么容易。
问
为什么说“不是那么容易”?
Jean-Paul Thiery:对我来说,主要的问题是不会说中文,这是一个大难题,很难适应中国的体系。如果去波士顿、旧金山,我只需要15分钟来适应。在中国,情况要复杂得多。中国研究院的组织和运行方式与欧美的完全不同。
在百吉生物,我们直接的目标就是治愈病人。这不是基础科学,这是应用科学,即转化研究和临床应用。所以,首先需要掌握基础研究知识,并且将这些知识转化为能够应用于病患的成果,应用于业界的一般实践,但大多数科学家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问
在广州有比较成功的例子吗?
Jean-Paul Thiery:我们正在探索。我认为百吉生物之所以在某些方面取得巨大成功,是因为我们直接与顶尖癌症治疗中心合作。我们经常与委员会接触,努力争取时间讨论问题。
我们必须找到时间和临床医生深入交流。我正在与深圳一个医院的泌尿科部门紧密合作。在那里,我们已经开始招募患者参与试验等工作。据我估计,已经有两三个项目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
显然,这样的案例完全可以被推广应用。我乐于帮助所有需要采用此类模式的企业和个人。我认为并没有绝对完美的模式可言,更多的是需要建立一种个性化的互动方式,确保基础研究和临床实践双方都建立起信心,相信彼此能携手共赢,而不是竞争对抗。
问
怎么客观评价粤港澳大湾区的创新实力?
Jean-Paul Thiery:大湾区确实有很多创新人才。正如我所说的,他们要么在进行基础研究,要么更多是转化研究,但主要集中在生物科技方面。在我看来,在五到十年后,粤港澳大湾区将在全球科创竞争中领先。
过去,是欧洲领先,给予中国支持,如今,我们可能会更期待中国的发展。在纳米技术、基于人工智能的高级分析、量子计算等领域,中国正在慢慢进步,我认为十年之后,广东很可能在科技方面会处于全球领先地位。
问
大湾区是否在鼓励创新、人才保障及金融安全等方面提供了足够的支持?
Jean-Paul Thiery:就我个人而言,广东给予了充足的人才引进支持,我也在大湾区与很多优秀的同事以及同行进行持续的共事与交流,这对于创新促进非常重要。从企业来看,百吉生物从大湾区以及广州黄埔获得多方面的支持,包括良好的营商环境、高效的政府部门、优秀的人才汇聚优势等,这些外部因素都有助于百吉生物在多年以来坚持全球原研新药研发的道路上走得更快。
在中国,特别是大湾区,我们欣喜地看到区域对于高新技术的重视和支持,生物医药正是其中一个重点行业。同时我们也看到大湾区日益活跃的风险投资体系对于优秀的高新技术企业的支持力度更大,而百吉生物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展望未来,大湾区在产业规划、营商环境、风险投资体系支持和人才引进及培养等各方面的优势将持续发挥作用,这里很可能在未来成为全球生物医药优秀企业的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