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28日，71岁的苏珊·桑塔格在纽约逝世。
新闻头版动情地写道：“美国公众的良心，停止了呼吸。”
作为20世纪思想文化的象征、一个时代的标志性人物，苏珊·桑塔格的一生与美国乃至世界的文化发展历史息息相关。她傲视一切而又焦灼不安，被神化也被误解，被赞美也被诟病。她反抗想象力的贫瘠，拒绝平庸，拥抱思辨与审美，留下了丰富的创作遗产。
她是当之无愧的文化偶像与女性楷模，与西蒙娜·波伏瓦、汉娜·阿伦特并称为20世纪三大女性思想家。她的著作引领思辨，永远地改变了人们“看见”世界和事物的方式；然而在这背后，却是她为了“看见”自我真貌而挣扎的一生。
去年，在桑塔格诞辰90周年前夕，译林出版社在南京先锋书店举办了苏珊·桑塔格诞辰90周年纪念分享会，《桑塔格传：人生与作品》译者、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姚君伟，南京大学学者但汉松，陆远围绕这本传记展开了深入对谈，追溯、探讨了桑塔格不寻常的人生和她振聋发聩的作品。
如今，在苏珊·桑塔格逝世20周年之际，让我们再次跟随这场对话，深入破解围绕桑塔格的种种谜团，探索桑塔格迷人的私人面孔和隐秘的精神内核，共同纪念犀利而睿智、复杂而迷人的苏珊·桑塔格。
桑塔格之子唯一授权
图文并茂映现多面人生
近年来，有多部桑塔格传记及回忆录作品面市，而《桑塔格传：人生与作品》则是由桑塔格之子戴维·里夫唯一授权的桑塔格传记，也是2020年普利策奖获奖作品。
桑塔格与儿子戴维
本书译者姚君伟分享，这本传记是他翻译的第十本跟桑塔格有关的图书。姚君伟不仅是研究桑塔格的资深学者、桑塔格多部作品的译者，并且与桑塔格及其家人有着密切的交往，曾直接拜会过桑塔格本人，跟桑塔格之子戴维·里夫也有长期的书信往来。
姚君伟回忆起自己在2004年2月拜访桑塔格家的情景。“这是桑塔格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她在当年的12月28日就去世了。当时她的状态还可以，她得过两次癌症，都扛过来了。跟她聊的时候，她希望我多翻译她的书，我也答应了......我在近20年的时间里，一直在翻译她的作品，对我来说也是了解和学习的过程。”
姚君伟与桑塔格
在本书之前，国际上已出版过几种桑塔格传记，但它们大多因为种种原因并不尽如人意，不是资料有限，就是浅尝辄止，或者就是对传主有诸多误解。戴维经过深思熟虑，找到本杰明·莫泽来完成这一使命。
本杰明·莫泽
莫泽奔走于世界各地，采访了近600位相关人士，包括桑塔格的亲人、情人、友人、同行、同学、助手、学生、邻居等，以及众多此前从未公开详细谈论过桑塔格的关键人物（比如桑塔格的长期伴侣、时尚摄影师安妮·莱博维茨）。
莫泽并没有因为这是一部授权之作, 就回避桑塔格生活和创作中的诸多争议话题。他事无巨细地收录了大量桑塔格不为人知的私人生活细节。
这些细节的铺陈，并非只为了提供八卦，或对桑塔格作出任何盖棺定论。莫泽敏锐地捕捉了到桑塔格人格和人生中的细微和隐秘的精神内核，探索了传主令人敬畏的公众形象背后那令人着迷的私人面孔：一段段热烈又破裂的亲密关系，一次次在身体和心灵上的苦苦挣扎，关于性、艺术、政治、文学——这些都激励、破坏和成就了她的卓越创作，呈现出作为隐喻的“桑塔格”和桑塔格的一生。但汉松感叹道，桑塔格是一个集“极度的聪慧、极度的愚蠢，极度的充满正义感和极度的冷酷”于一体的人物。
在但汉松看来，这部传记并非仅仅是“铸造偶像”，更重要的是“在铸造偶像后又将其打破”的过程。他说：“桑塔格的个人世界和经验像宇宙一样浩瀚，莫泽则以文字不断用更大的分辨率来观看她，颗粒度越来越细，形成一段包含无穷尽的抵达的旅程，揭示出人物无尽的复杂性，令人尊敬。”
《桑塔格传》还收录有近100幅珍贵照片，大部分都是首次亮相中文世界。桑塔格的代表作之一便是《论摄影》，这些珍贵的肖像照也显影出桑塔格公众形象和私人面貌间的张力，映现出这位杰出女性的多面人生。
无法定义、无法阐释的桑塔格
在20世纪的人类思想界，桑塔格是一个影响巨大而又复杂多元的人。她既是作家、戏剧家，又是参与各种社会公共活动的知识分子，还参与摄影、电影制作等。而桑塔格思想与人格的魅力之处，就在于她的复杂性。
但汉松说：“她首先是一个拒绝被定义的人。这也是她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最让我着迷的地方。” 姚君伟也说：“2015年，《苏珊·桑塔格谈话录》在我国出版以后，曾有人采访我，文章标题就叫‘谁也无法定义苏珊·桑塔格’。前两年，我对《谈话录》的编者利兰·波格也做了一个访谈，标题就叫‘阐释几乎不可阐释的苏珊·桑塔格’。”
桑塔格的不可定义，一方面源于造就她的丰富因素。姚君伟评价：“她的身份多栖，她的性格多面，她的命运多舛，她的世界多彩......这么丰富的东西放在一起，很难给她下定义。”另一方面，也源于她对被界定和被定义的拒斥。无论是政治光谱，还是私人生活，桑塔格始终处于变动之中，她总是超越性别、打破藩篱，从精神和文化的层面来剖析社会现象。
桑塔格在思想、文学理论、写作、电影、艺术等诸多领域中成就卓著，堪称当之无愧的文化偶像。她的文字极具个人风格，让但汉松称赞道：“在她的文字面前你会颤抖，因为她的文字和思想太漂亮了，太缜密了。”
姚君伟认为，桑塔格的成就尤其在于她的批判性。桑塔格在代表作之一《反对阐释》中提出，文学应该走向风格、走向形式、走向文学性，她在文章中说，我们需要的不是所谓的阐释学，而是“艺术色情学”，姚君伟解释道，就是需要具体的、感受性的、生机勃勃的东西。桑塔格提倡一种新的对文学和艺术的感受力。因此，《反对阐释》在美国整个文论史上具有划时代的影响，有人评价桑塔格跟欧文·豪是当时“美国现有的目光最敏锐的论文家”。
与此同时，带着她充满思辨性和流动性的思想，桑塔格以极大的热情投身于社会生活。
桑塔格以犀利的学术之笔剖析社会顽疾。她发表的论文《作为隐喻的疾病》和《爱滋病及其隐喻》（后结集成《疾病的隐喻》出版），反思和批判了美国社会中对诸如结核病、癌症、艾滋病等的隐喻化，以及对患者的道德贬低甚至政治压迫，其反响巨大而被视为社会批判的经典之作。
桑塔格还亲身出现在许多公共场合。她曾因参加反越战游行被逮捕。1993年波黑战争期间，萨拉热窝围城，她去排练戏剧《等待戈多》，前后去了11次。波黑国家剧院前的广场后被命名为桑塔格广场。“9·11”事件发生后，她指责美国政府的言论引起轩然大波。
正如姚君伟所言，桑塔格身上有着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桑塔格不是一个书斋里的学者或者作家，她是脱下了学者制服的学者，是关心社会、关心世界动态的学者。”
阅读桑塔格的一生
就是阅读我们当下的世界
“《桑塔格传》不仅写出了桑塔格个人的情感与成长、交友与创作，更重要的是它串起了一部20世纪美国乃至欧洲的波澜壮阔的文化思想史。”但汉松说。
桑塔格交游广泛，朋友圈星光熠熠：托马斯·曼、以赛亚·伯林、阿多诺、萨特、波伏瓦、罗兰·巴特、维特根斯坦、戈达尔……这些在桑塔格人生中留下印记的不朽人物，正是20世纪世界文化思想史的记录。《桑塔格传》中，许多栩栩如生的情景，记录了孕育出桑塔格的文化土壤，展开了一幅整个20世纪或战后美国文化界的壮阔画卷。这是对过去的20世纪的纪念，也是对当下和未来的对读。
桑塔格和约翰·列侬、小野洋子等在一起
陆远对《桑塔格传》最后所记述的桑塔格的晚年，尤其是她对疾病的思考颇为感慨。“我自己读桑塔格时，关于他人的痛苦、疾病的隐喻，人们怎么对病人作道德上的审判，等等，这些都跟当时的心境特别契合。相信桑塔格的书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力量。”
“我觉得桑塔格的一生，在某种程度已经成了一件‘艺术品’，后来的人已在不断地研究她的文本，阅读她的一生。”陆远说。
“没有哪位当代思想家比桑塔格更能帮助我们了解我们的世界了。”莫泽在中文版序中写道。虽然桑塔格已经离开我们，但是每当出现需要阐释的新现象和新事件，人们往往会想起她；而阅读桑塔格的一生，就是在阅读我们当下这个时代何以成为现在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