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事纪实摄影20多年,用镜头见证人类困境与发展|一五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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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01纪实摄影师陈杰从事摄影20多年,用镜头见证人类困境与发展,如汶川大地震、缅甸飓风等。

02陈杰曾拍摄悬崖村,关注贫困山区孩子的成长,通过影像扶贫项目推动区域发展和改善村民生活。

03除此之外,陈杰还关注女性群体,如溜索村卯米会等,通过报道和公益项目为他们带来具体的帮扶。

04陈杰认为,优秀的内容终有回归,他将继续用镜头记录人性光芒,推动纪实摄影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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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人的一天》15周年即将到来之际,我们推出“一五一十”系列策划。我们拍摄了四位坚持长期主义的纪实摄影师:拍摄重庆棒棒15年的许康平,用影像改变乡村的陈杰,关注女性群体的朱玲玉,与骑手奔走街头巷尾的杨一凡。

今天推出第二期——2014年,陈杰辞去新京报摄影部主编一职,重回一线,在20多年的职业生涯里,他用镜头见证了很多人类困境,也坚信影像的力量,能够带来积极的改变与发展。以下是陈杰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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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陈杰,从事纪实摄影20多年,我的镜头见证了人类的许多困境和发展。我拍摄过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同年拍摄了缅甸飓风,去尼泊尔感受到大地震给人们带来的伤害,同样我在日本大地震中看到了海啸和次生灾害核辐射给人类带来的困扰。我也去过中国很多的西部地区,曾在很多乡村看到了发展的困境,当然也见到了精准扶贫策略推进之后,乡村的巨大变化。可以说,我的镜头记录下人们在困境中的顽强抗争,看见了人类发展过程中亟待解决的问题,也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智慧、策略和一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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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16日,当年43岁的陈杰背着30多斤的器材第6次到悬崖村采访,如今他已探访悬崖村10次以上。摄影:程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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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15日,在天津大爆炸事件第三天,陈杰通过航拍记录下事故现场,让我们看到了这场事故的巨大破坏力。这张照片也获得了第59届荷赛奖(世界新闻摄影大赛)一般新闻类的三等奖。摄影: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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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在取得拍摄许可后,新京报记者陈杰等人进入日本福岛被核辐射污染的禁区,成为近五年来踏入这里的第一批中国人。在福岛富冈町,当地的房屋、超市一片狼藉。超市到处都是动物留下的粪便,偶尔能看到果子狸、猫等动物干瘪的尸体。摄影: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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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岛富冈町,红色的藤蔓爬入了一处住宅内。摄影: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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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在做金沙江的生态调查。作为摄影师,除了生态调查以外,我会关注到当地的人文,人是生态环境里非常重要的部分。

有一个探险家叫杨勇,他说在凉山区域有很多村民生活在悬崖之上,我无法想象生活在悬崖上是什么概念。其实,这个地方不叫悬崖村,而是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原支尔莫乡辖村阿土列尔村,悬崖村只是外界给它的一个名字。

我跟着杨勇在当地村干部的引领下,进入到这个区域。第一次还不是从下面爬,第一次是更难的一条路,从悬崖村2000多米的山顶往山下走了1000多米,那条路走了5个小时,没有任何藤梯,几乎是荒废的悬崖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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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陈杰在悬崖村采访,汗水浸出的盐分,吸引了过路的山羊。摄影:程雪力

记录悬崖村的困难,第一个是体力,抵达悬崖村区域就很难,通常我的器材都会在30斤左右,会带几套机器,一般自己背,所以采访首先体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第二个故事怎么进入?你在这个地方生存也很困难,他们的生活习惯、卫生状况是你没见过的,跳蚤特别多,以至于我晚上用睡袋,睡在牛棚上的水泥台面,是在这样一个状况下进行拍摄的。夏天的晚上很凉快,可以看到满天繁星,为了完成采访,我们必须要留宿,因为你下去再上来是不可能的,难度是比较大的。

第三个你拍什么?悬崖村不是一个平地,东到西高度落差是400米,你到每一户走访,步行非常辛苦,更何况它是散落在一个大台地上面,所以你要走从这家走到那一家要耗费很大的体力,采访也是个非常难的问题。我要做基本的调研,尽可能走到一些重要的住户家里,也就意味着你要不断地上下攀爬,然后再考虑去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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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12日晚上,悬崖村村民坐在玉米秆上搜寻微弱的手机信号。摄影: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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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故事特别让我触动,当年拍摄悬崖村,从山上第一次走下来时,面对整个悬崖村的危机状况,上下攀爬的危险是感同身受的。

当我第一次见到这18个孩子,抓住藤条,抓住树枝,甚至有的抓住野草,艰难的往上攀爬,那一刻实际上它一下子撞击了我。

在这个过程中我用相机和无人机记录了整个过程,大概有七八分钟。在拍到这个场景后,我有了一个念头,我希望我的诉说能够给他们带来改变,未来能够给这些孩子带来一个安全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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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个孩子里,很多都是女孩。其中一个女孩,往上爬的时候,很安静,也不说话,眼睛特别大,在爬的过程中我就拍了很多照片。这个女孩叫陈日之,画面里她身后都是其他学生排着队往上爬。因为这张照片,我开始更多的去关注她后来的生存状况。

她的父亲叫陈古吉,他们家姐妹有5个人,她是老三。孩子们都在山下的学校读书,所以她爸爸每次都会上下山接他们。最初去他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我持续关注这一家很多年,包括陈日之现在已经上高中了。

在悬崖村相关报道之后,我开始发起影像扶贫项目,探访了很多中国贫困山村的孩子们,村民所面临的困境,悬崖村、溜索村,包括西南地区的很多区域。

很多乡村在精准扶贫的推进下,在影像扶贫主动的干预下,很多改变是肉眼可见的。有的地方甚至发生了从原始的状态,一跃到现代社会的生存环境的改变,获得了巨大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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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溜索上学的卯米会。摄影:陈杰

在溜索村,我特别注意到一位叫卯米会的小女孩。她是一个特别活泼的女孩,在溜索、爬山的时候都特别利索。我们通常在拍摄一个故事的时候,需要找到一些具体的人物去表现,它相对比较容易打动人。她在溜索的时候,我给她拍了一系列的照片,包括后来也在持续帮助和关注她和她的哥哥、姐姐等等。

他们一家4代同堂。卯米会的老祖,现在已经96岁了,因为年纪很大,没办法溜索,在吊桥修通后,她是村里最后一个搬出来的。今年的8月份,我也去回访了这一家人。在2019年报道之后,我持续的关注他们的生活,包括他们从溜索村搬到县城的生活状况,发现都有巨大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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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当年91岁的何莲美拉着即将搬去城里上学的9岁的卯米会。摄影: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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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居然有这样的上学方式,这样生存状况的人群。那么在其它地方有没有?我开始在全国到处调研,列了一个计划,给它命名叫“影像扶贫”,找到国内知名的基金会一起发起项目。

第一个是用我的镜头带入到这些贫困群体和区域,来记录他们的现状,找到他们存在现状的根本原因;第二个把它报道出来,匹配公益项目,给一些具体的人群和一些区域带来帮助,这是我的初衷和目的。

后来我发现通过报道,我们可以不停对一些个体和一些群体带来具体的帮扶,比如说通过一些捐赠的项目能够带来很多大的改善,撬动了政府对区域的关注,更大面积对整个区域的类似状况带来改善。

像悬崖村,它改善的不仅是这18个孩子,而是整个悬崖村,还有它的整个乡,整个县,甚至整个凉山州的扶贫政策的调整。有十几个类似的悬崖村,数以千计的群众全部搬迁到县城里。这种以小博大的方式,用小的、具体的细节故事来引起大家的共鸣,最终来推动区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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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新疆和田,阳光下一个5岁的女孩。摄影:陈杰

我们作为纪实摄影师,初衷是我们看到这个地方,它确实生存环境恶劣,我们通过影像来改善它,让他们有一个公平发展的机会,但是我们往往会忽略什么?当地地域特征、民族特性,比如说凉山彝族区域,很多是族长制,从悬崖村搬迁到县城之后,生存空间和文化习俗都会受到影响。我会特别理性和冷静的面对我所有的采访对象,客观地面对我们所见到的问题。

随着2020年,也就是报道四年以后,村民们整体搬到了县城,原来给他们设计的一些扶贫方式,比如劳务输出等都受到了影响,他们搬下来之后,靠一些政策扶持,生存是没有问题的,但他们的生活的成本提高了,因为城里水电、吃喝拉撒都要用钱来解决。

如果没有收入,他们很难支撑家里的开支。当然在精准扶贫的整个战略里面,也是设计中的一环,会涉及到金融扶贫战略里面的一环,我就不再去干预,而是作为冷静的观察者来看他们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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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12日,当年17岁的某色拉作在屋顶温习功课后,从梯子上下来。拉作从山下的勒尔小学毕业后,成绩名列前茅,考入了昭觉县城最好的中学。但进城后拉作发现,比她条件好得多的城里同学,比她还勤奋,这让她“心里很慌”。摄影:陈杰

这么多年我几乎跟悬崖村近一半的人还保持着联系,他们会经常跟我传递他们的消息,比如说他们会在一段时间内到山上去养蜜蜂,会到外地打工,会跟我分享这些故事,他们有时候有困难也会找到我。

他们都是我的观察对象,现在的改善和生存状况,恰恰是我最看重的。从人类学、社会学的角度去理解他们。所以说从一个报道摄影到影像扶贫,到这个群体搬迁到另外一个生存环境以后,他们的变化实际上是值得我们后续去延展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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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给《中国人的一天》供稿就是2016年悬崖村的报道,在《中国人的一天》发布之后,通过腾讯新闻的头条,一下子把事件的影响力扩大了,这也是后来为悬崖村带来决定性改变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大家都在关注这个事情,形成了一个合力,来一起推动事件往前改善。

在悬崖村整个事件推动了很多的变化后,让我意识到用影像改变乡村是有可能的。我在给《中国人的一天》供稿时,特别看重这个平台,因为它确实是从专业性上,内容丰富性上,传播的重要性上来讲,都是非常前沿的,也接纳了一批优秀的纪实摄影师,优秀的摄影作品通过这个平台得以往外传播。我很多报道也是通过《中国人的一天》首发,通过互联网叠加的传播,带来更广泛的影响力。

它有一段黄金时段,但现在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传播渠道发生了变化。人们面对更多的获取信息的渠道,注意力是分散的。现在真正在专注做纪实摄影,关注弱势群体的摄影师也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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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海子街镇五十亩村,8岁的留守儿童李佳雪。摄影:陈杰

但我觉得优秀的内容,终有回归。现在所有的平台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没有好的内容,除了碎片化的,甚至有很多垃圾的流量内容充斥在互联网,人们在这种状况下很难去选择不断涌来的海量信息。

就像我们拿起机器一样,拍摄过程是用心的。它能够很好地提醒自己,更丰富地展现更多人性的一面,去跟世界接触,发生关联,去表达,需要凝聚所有的能量。我拍一张照片,取一个取景框,都是聚集我所有的能量去按一下快门。

摄影是一个无法抵达的存在,它像西西弗斯一样,你就想推着不断完善,你永远出发,永远无法抵达,但恰恰是因为无法抵达,摄影的魅力也在这个地方。它让你不断地去突破内在的局限性,不断地去帮助自己去打开一个新的世界。

摄影只是你一个表达的工具,更多的时候你要靠平时的学习,积累一些你对问题的认知,用你的大脑指挥你的手用相机去表达,其实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他有思想,人和人之间因为思想的交流才能看到人性光芒的一面,否则他就是一个机器,那是毫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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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阿土列尔村,也就是悬崖村。摄影:陈杰

我在乡村调研时,有一片林子里面有好多鸟,我每次都去拍,我拍了很多,也去了很多次,还有一次航拍飞机掉了进去。

实际上,就像我们去对一个陌生区域感兴趣,它确实很丰富,它就像谜一样,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我需要去解开它。这个时候因为你有相机,你有表达的工具,所以说你身体进去时,先去感受它。

有时真的不知道怎么拍,但你要进入以后去感受它,有时候去一次可能什么也没拍,你就回来了,过一个月以后你再去一趟,可能你就随手按了快门,总觉得没有表达到位,都会这样的。

比如说我拍一个废旧工厂,我拍了一年,但是我在一年之后还想拍,意犹未尽,因为我没有拍到真正触动我的东西,可能在拍摄中我耍了一些小聪明、小技巧,那个东西很快被自己否定。

很多东西你没有遇到时,它永远是个谜,你永远在谜团中,不断地去探寻它,而拍摄的过程实际上远远要超过你按下快门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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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6期

策划|田野  导演|杨一凡  

口述|陈杰 编辑|田野 董硌琦  

传播|肖郅皓 祝子媛 摄影|杨一凡 郑重  

剪辑|郑重 杨一凡  调色|彭昶

出品|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