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第与莎士比亚的“破圈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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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柜上有套《莎士比亚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那是上世纪90年代父母从学校举办的书展上拎回来的，被我束之高阁已久。每次目光掠过它们，能想起来的多是当时校园里学员、老师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讨论问题的场景。印象里父母那一代人的精神生活很丰富，这种学习氛围对我影响深远。后来自己转去学音乐，在贝多芬、舒伯特的声响世界中流连忘返。没想到最近托威尔第的福，让莎翁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也让我看到他与众多音乐家的交集。

起因是从友人那里看到本书——《威尔第的“莎士比亚”》，讲的是威尔第以莎剧为题材创作的三部歌剧：《麦克白》《奥赛罗》和《法尓斯塔夫》，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

首先吸引我的是书名。去年是朱塞佩·威尔第这位伟大的意大利歌剧作曲家诞辰210周年，今年则是莎士比亚诞辰460周年。这样的标题显然十分应景。

而能把分属音乐与文学界的两位巨擘放在一起写的作者，是美国作家加里·威尔斯，美国西北大学历史系名誉教授、普利策奖得主。在这本面向大众的通俗读物中，作者文笔流畅，保留了严谨的论述风格。克制冷静的叙述，让观点推导的过程十分耐读，结论令人信服，尽显文雅之风——作为中文译本，这当然离不开译者陆诗婷女士的斟酌与巧思。书中对一些现象提出的批评，准确但柔和。更难得的是，加里·威尔斯是资深的歌剧迷，拥有丰富的聆听经验和过硬的音乐素养。读那些描写威尔第创作过程的段落，你甚至能感觉到乐谱隐约就在眼前。同时，他对莎翁的作品也如数家珍。正是这种自由穿行在音乐与文学之间的能力和对文艺的热情，才让人得以进入那些唯有依靠热爱才能抵达的地方。

本书直接将三部歌剧作为三个独立的章节，结构简单明了，便于阅读查找。虽然作者对每部歌剧的探索各有侧重，但都保留了“首批表演者”这一话题，对莎士比亚和威尔第在创作过程中就“选角”问题的缜密考虑进行了详细介绍。

这种直观的比较，让读者就像在观看两位巨擘进行一场跨时代的“破圈对话”——通过了解莎剧时代的演出机制和创排史实，首先搞清楚戏剧圈子里的事情，知道一个人物怎样被塑造、被演绎，进而去了解威尔第是如何严格遵从他所理解的莎士比亚，选择合适的歌唱演员饰演剧中角色的。比如莎士比亚经常为装腔作势的人物设计大量独白，并且当时在舞台上表演发疯的方法之一是吟唱古老歌曲的片段，因此《奥赛罗》中伊阿古这个角色，几乎是为当时的明星演员、有副好嗓子的理查德·伯比奇量身定做的；回到威尔第这边，他在创作这一角色时心中所想的就是法国歌唱家维克多·莫雷尔，因为“他是吐字最清晰的”！

作者在对比“二度创作”的歌剧时还原了威尔第在脚本构建、音乐和语言相互匹配、配器写作、排演等方面的缜密考量，让人读来颇有身临创作现场的沉浸感。在《麦克白》中，我们能看到威尔第为了让一句台词被听清楚，是如何去调整旋律来适应音节发音的；在《奥赛罗》中，歌剧脚本作家博伊托与威尔第“相爱相杀”的过程，好像小说一样精彩。

毕竟在歌剧里，音乐才是作曲家手中的魔法石。这些考证凸显了身兼音乐家和戏剧活动家的威尔第在追求莎剧原貌上的执着与努力，刷新了我们对艺术家，以及他们的天赋与努力、真诚与勇气的认知。

这本书还可以当作音乐欣赏和文学阅读的指南。在《法尔斯塔夫》中，作者精心挑选了不少历史上的乐评、演出报道，甚至不止一次强调：我们应当切记，威尔第不允许《茶花女》中的薇奥莱塔在台上出声咳嗽，不允许《假面舞会》中的里卡尔多放声大笑，也不允许《奥赛罗》中的伊阿古发出阵阵冷笑——他不认可借用音乐之外的表现方式。

简而言之，威尔第更喜欢用音乐本身的语言传递情感。带着这样的参考答案，我们能在书中找到很多关于人物写作、演出方法、录音版本的线索，在平时看演出、听唱片、读原著的过程中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文艺攻略，比如看看哪些表演方式是威尔第认可的。

如果非要说出阅读中的遗憾，就是它如果配上些谱例、信函照片或是演出剧照，效果会更好。但可以想象，如此一来，一本又厚又重的大部头，估计会让我们的威尔第和莎士比亚少了很多与人交流的机会。那还是现在这样方便，小小一本，随身携带，却能收获一个丰富的世界。

作者：张斯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