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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冬麦青青
吃过冬至饺子,山川原野便进入了数九寒冬。朔风渐劲,枯叶飘零,白露为霜。太阳无精打采地悬在天上,慵懒而不热烈。阳光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好像对往日枝繁叶茂的深情呼唤。故乡汾河两岸的蒹葭菖蒲也是一片枯黄。村庄、旷野、河水都沉浸在凄凉的氛围中。唯有星罗棋布般的麦田,依然青葱碧绿,如同铺展开来的壮美画卷,为荒凉的大地描摹出一幅春的色彩。
村民们已结束麦田冬浇,黛黄色的土壤湿漉漉的,狭长的麦叶平展展的,每片绿叶尖上都点缀着一粒水珠儿,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放眼望去,宛若遍地珍珠。麦田里青烟缭绕,被风吹得形成一团一团的云雾,在麦田上空缓缓飘动,神秘而缥缈。
俯视青青麦苗,我总会产生一种情感上的崇敬与满足。意识到小麦这种古老的物种,早在遥远的新石器时代,就由我们中华民族的先人,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出发,带着它越过葱岭,沿着河西走廊古道进入中国,用它结出的甘甜精美的果实,滋养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繁衍生息,创造文明,接续历史。为此,我对小麦感恩不已。
村庄西门外,曾经有一座满是遍地破砖碎瓦已被废弃的古庙遗址,占地三亩大。解放后,经过村民整理修葺,成为一块高于周边耕地广种薄收的旱疙瘩。如今,旱疙瘩占据河岸电管站水泵出水口,居然成为全村土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水浇地。一位老人站在当年的旱疙瘩路边,面朝青青麦田,深情凝望。他头戴一顶栽绒棉帽,身穿黑色棉衣棉裤,外披一袭草绿色军大衣,色彩同周边青青麦田极为协调。他叫秦志恭,是村里年届九十岁以上的老人之一。他曾在上个世纪的1959至1963年间,担任村里的党支部书记。
我高声喊了句“志恭哥!”他答应了一声,扭回头来朝我微笑招手。岁月风尘已经掩盖了他当年的青春靓丽,满脸皱纹如同黄土高原上深深浅浅的沟壑,面颊的胡须有黑有白。我知道,那些胡须中蕴藏着他大半生的酸甜苦辣;满嘴的牙齿倒是洁白整齐,我知道,那是前些年镶的假牙。我们俩相互寒暄过后,他感叹着说出心里话。看现在多好,老百姓生活多幸福啊!解放初共产党就向老百姓承诺: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如今,真的实现了。民以食为天,改革开放前有啥吃啥,改革开放后吃啥有啥。知足吧!这就叫天堂生活啊。咱们共产党人的初心,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村吧。第一任党支部书记李树华,领导村民搞土地改革运动,人人都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我想起我的重孙子常念的那首诗里的一句:“农民一有了土地,就把整个生命,都投入了土地。活像旱天的鹅,一见了水,就连头带尾巴钻进水里。”农民获得土地后,那是极度的喜悦呀!第二任党支部书记是陈廷玉,他践行的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领导村民开河渠,筑堤防,平田整地,建机灌站,搞农田水利化和种地机械化。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光景,一代接着一代拼命干。
我心里清楚,志恭哥当村支部书记期间,正逢国民经济遭受三年自然灾害肆虐,村民们苦度饥馑的时期。那个年代,穷和饿是真的。但在那个艰苦奋斗的年代里,英雄辈出,精神昂扬;战天斗地,其乐无穷的现实,也是真的。
1961年春,村民们从志恭哥在会议上宣读的《山西日报》文章中得知,党的八届九中全会决定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大家无不欢欣鼓舞。到了后半年,村里的公共食堂解散了。从此,各家各户的房顶又升腾起袅袅炊烟。每到饭时,倘若谁家做一顿稀罕吃食,近邻之间都要相互赠送,你家送来几张玉米面拌地瓜烙饼,我送去两碗高粱面制作的清汤饸饹,乡音俚语笑声琅琅,人们之间的情谊淳朴而又热烈。
那时候,志恭哥20多岁,风华正茂朝气蓬勃。他除了和社员们一起泥里水里辛勤劳作,还要谋划如何让庄稼增产大家多分粮,社员们把他看作奔美好生活的主心骨、领头人。
我那时正在读中学一年级,清楚记得,那年从秋末到冬至,老天一直没有下雨也没下雪,麦田里龟裂出一条条的口子,眼看麦叶儿由绿变黄。志恭哥果断组织社员们冬浇小麦。恰逢学校星期天放假,我们这些在外地读书的初中生、高中生和完小生,也参与到冬浇小麦的队伍里。年龄小点的学生,大多被安排巡渠任务,两人一组分段包干。志恭哥告诫我们水是金贵的,只要确保渠帮不跑水,就能多打粮,就有白面馒头吃。我和同学杜家旺一组,负责巡查一段300米的主干渠。我们俩肩扛铁锨,沿渠帮来回巡查。突然发现水渠外帮底部冒水,我俩急忙用锨挖土填堵,但无济于事。因为漏水在渠内下部,扔下的每一锨土都被冲走。这时,志恭哥的告诫:“水是金贵的”又在耳边响起,我俩毫不犹豫脱下棉裤,跳进冰冷刺骨的水中,用手摸排后发现,原来是禾鼠洞冲开的豁口。我俩用手挖泥堵洞却不见效,我索性脱下棉袄,挼作一团,结结实实塞进豁口中,这才彻底堵住了漏洞。正在和社员们浇麦田的志恭哥,远远看见了我俩的举动,急忙跑过来。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命令我俩立即回家换衣裳,喝姜汤。事后,志恭哥在召开的抗旱保苗工作总结会上,对我和杜家旺进行了表彰,授予模范共青团员称号,并颁发了奖状、一支钢笔和一本硬皮笔记本的物质奖励。
全村1000余亩的冬麦田基本浇完,仅剩旱疙瘩上的3亩麦田还在受旱。次日凌晨,志恭哥爬上管委会的屋顶,用洋铁皮卷成的喇叭向村民喊话:“全体社员注意啦!旱疙瘩的3亩麦苗如果不浇水,不是减产就是绝收。经管委会研究,决定成立一支青年突击队,从河里担水浇麦,完成最后的冬浇任务。希望青年男女社员到退役军人、民兵连长高财娃跟前报名。大家自带抗旱工具,早饭后就行动。”
广播宣传话音刚落不久,就有四五十个青年自动报名参加抗旱突击队。他们有的挑着扁担水桶,有的提着水瓢和洗脸盆,有的扛着铁锨锄头,突击队在志恭哥和高财娃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朝河边的旱疙瘩走去。队长高财娃说:“所有来的年轻人都是好样的。听我安排,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人一组自由结合,互相替换着担水浇麦。特别强调注意在河边舀水时的人身安全。”说罢,由他和志恭哥带头挑起水桶到河边担水。
青年们争先恐后,干劲冲天。一个个担水上坡,沉稳矫健;空桶返回,奔跑如飞。霎时间,说笑声,嬉闹声,打情骂俏声响成一片,河岸边一幕幕抗旱保丰收的热闹场景,让人心潮澎湃。几个时辰过后,汗水、泥水让每个人的衣服都变得色彩斑斓。为让旱疙瘩多打粮,人人都愿出力流汗。
日升中天,队长高财娃下令休息。姑娘媳妇忙着打开玻璃瓶往脸上擦雪花膏,男人们扣开蛤盖往皴裂的手背上涂抹蛤蚌油。为活跃气氛,志恭哥提议,让具有文艺表演特长的人表演节目。高中生陈大川首当其冲朗诵诗歌:“月宫装上电话机,嫦娥悄声问织女。听说人间大跃进,你可有心下凡去?织女含笑把话提,我和牛郎早商议。我进纱厂当女工,他去学开拖拉机。”在众人的掌声中,队长高财娃不甘落后,手舞足蹈地喊着:“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新婚夫妇李元龙和妻子陈君莲经过商量,为大家演唱电影《柳堡的故事》插曲《九九艳阳天》,一个演二妹子,一个演十八岁的哥哥:“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
麦苗儿为什么那么鲜?那是由劳动人民的血汗浇灌所展现的迷人色彩。人老了,心中想的事情多,话却越来越少。我和志恭哥静静地站在旱疙瘩旁边,搭手眺望那无垠的青翠。风在耳旁呼啸,仿佛吟唱着让人思念的乡愁。
乡愁是头顶暖暖的太阳,乡愁是那潺潺的汾河清流,乡愁又是那劳动者“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铿锵高歌的恒久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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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强
作者简介
上官建国,男,山西省曲沃县人。中共党员,退休教师,在党报党刊发表文章逾5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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