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01关于应对全球塑料污染的国际谈判——政府间谈判委员会(INC)第五次会议在釜山落幕,未能如期达成塑料公约。
02谈判过程中,各国在塑料定义、塑料污染、微塑料等关键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导致谈判进展缓慢。
03然而,部分国家呼吁在公约诞生过程中坚持共识原则,同时允许在缔约方大会决策过程中启用多数通过制。
04由于地缘政治冲突加剧和全球经济下行,INC-5.2的前景不容乐观,共识与雄心的博弈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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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闭幕时已是凌晨,会场里的垃圾点堆满了一次性咖啡杯和食品包装。
这是一场关于应对全球塑料污染的国际谈判——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能说明,“终结塑料污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就在2024年12月初,在深秋的韩国釜山,为期一周的塑料污染政府间谈判委员会(Intergovernmental Negotiation Committee,简称INC)第五次会议(简称INC-5)在170个国家成员和超过440个组织的观察员的遗憾中落幕。
塑料是日常生活中被广泛应用的材料,但塑料的使用正在变得越来越“一次性”。全球每年生产的塑料中,有2/3都是短寿命产品,使用后很快就会变成垃圾,并容易泄漏到自然环境中。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指出,如果一切照旧,20年后,全世界平均每一米海岸线上可能出现50公斤的塑料垃圾。因而,改变塑料的使用方式、改进废弃物管理迫在眉睫。
也正是在此背景下,2022年年初,在联合国环境大会上,175个国家同意制定一份旨在“终结塑料污染”的国际协议,并由此启动了政府间谈判委员会。按照既定计划,INC将召开5次会议,在2024年底完成任务并形成协议草案(简称塑料公约)。
可是,釜山并未如期见证塑料公约的诞生。“我们尚未到达我们努力的顶峰。”INC主席、厄瓜多尔外交家Luis Vayas Valdivieso在闭幕式上说。这一句话,既表示谈判工作没有结束,又暗指各国的努力还可以再上一层楼。
根据闭幕会上的决议,INC-5将在2025年展开续集。遗憾的是INC-5.2将在何时、何地举办,还要等后续通知。
兜兜转转两年,塑料公约为何未能如期达成?破局的点又在哪里?
两年仍在谈“什么是塑料”?
谈判无果早有迹象。
11月29日,距釜山会议的结束时间还有两天时,INC主席Luis Vayas Valdivieso公布了他为协议起草的新版建议案文,其中关于什么是塑料,就提供了8个备选案文。这一版本是主席基于各国前几日的表态,为最后阶段的谈判提出的最新参考。
仔细观察这个新版案文,可以发现有种浓浓的“混搭”风,不仅充满了代表争议的方括号(注:在国际谈判中,尚未达成一致的意见被置于方括号中,有待继续讨论),一些条款下列出的案文选项也相互矛盾。
塑料公约谈了两年,到了最后几天,各国还在争论什么是塑料,这确实有些讽刺。
备选的塑料定义中,有些指出塑料是由聚合物和化学添加剂合成的,有些则对化学添加剂只字不提,有些定义将橡胶状塑料(即弹性体)排除在塑料定义之外,有些则认为需要包括。除了什么是塑料,什么是塑料污染、什么是微塑料……都尚无定论。
不同版本的定义呼应了谈判中最有争议的几个问题,包括公约是否应该限制初级塑料聚合物、特定塑料制品和化学添加剂的生产或使用等。
各国争夺对塑料和塑料污染的定义权的背后,是定义将直接影响公约的治理范围。全球来看,塑料上游产业的分布集中在少数国家,治理范围对不同国家的影响大不相同。
对11月29日的主席建议案文做一个关键词检索,不难发现各国在谈判中最大的关切:“经济”出现了38次,“资金”有27次,远远超过“健康”的13次。显然,塑料公约对经济的潜在冲击是各国决定谈判立场的重要考量。
过去两年,围绕公约治理范围和限产措施的争议一直不见缓和。塑料公约应该在哪些领域设置约束和目标,“全生命周期”治理模式的起点在哪里,各国在这些关键问题上的立场大相径庭。在釜山,这些问题上立场最保守的沙特、俄罗斯等国用尽拖延战术,没有任何松口的迹象。
INC-5的最后两天,所有谈判转为闭门磋商。INC主席的策略是,先讨论争议较小的条款和元素,再把分歧最大的三个议题打包讨论:聚合物生产减量、限制特定塑料产品和资金问题。
“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是“逃避关键问题”
眼看谈判进入最焦灼的时刻,欧盟、巴拿马、墨西哥代表“高雄心联盟”(High Ambition Coalition),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再次呼吁塑料公约应该要体现出力度,尤其需要对塑料上游生产进行约束。
来自巴拿马的谈判代表Juan Monterrey是INC-5上的红人,他戴着一顶标志性的巴拿马草帽,发言铿锵有力、气势十足,凭借各种精妙的排比和比喻,常常能获得与会者的满堂喝彩。他在发布会上说,各国立场“一厘米都没动”。“如果他们(那些立场相反国家)不想起引领作用”,“就请离开,别挡路”。
谈判的着陆点在哪里,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考量。
“高雄心联盟”的思路是,塑料公约作为应对塑料污染的工具,如果没有对上游产业的约束,那么这个工具就没有意义。在这点上,他们坚持不妥协。
另外一些国家持另一种思路,可称之为“务实派”:认为即使不包括上游措施,塑料公约也是有意义的,因为各国在产品设计、重复利用和回收、废弃物管理等方面的工作,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事实上,塑料公约强调覆盖塑料的“全生命周期”,但回看5轮INC谈判,因为关于上游措施的争议最大,所以吸引了最多的关注。这难免给人留下一种印象,似乎上游生产减量是塑料污染治理的金钥匙。
一端是快速增加的产能和廉价的塑料产品,一端是快速蔓延的“一次性”消费方式,到底谁决定了谁,估计1000个经济学家也争论不清。一定程度上说,全球塑料污染治理是摸着石头过河,很难说哪个措施是金钥匙。公约强调“全生命周期”的意义也在于此,每个环节都不该忽视。
会场上也能看到,“高雄心联盟”指责“务实派”逃避关键问题,是塑料经济的“既得利益者”;“务实派”觉得“高雄心联盟”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最支持上游限产的国家并不是主要生产国。
两种思路僵持不下,一直到最后。INC-5最后一天晚上,INC-5主席在两度推迟之后,公布了最新版建议案文,但全部内容都在方括号中,意味着一切都没有共识。
“共识”与“雄心”的博弈
跳脱具体的立场和争议,回看过去两年的谈判,需要指出的是,基于实际经验,追求共识往往意味着木桶效应——公约的力度可能由木桶的短板决定。
在INC谈判过程中,有人指出,一个多数国家支持的有力度的协议,比所有国家都参与但力度弱的协议要好。作为回应,INC主席和秘书处则多次表示,塑料公约的诞生将坚持共识原则。共识原则意味着任何决定都需要获得全部国家的支持,即每个国家都有一票否决权。
在釜山,面对谈判的僵持,希望“共识”原则能够松动的声音依旧存在。比如,能否在现阶段启动多数通过的投票机制,在决定公约内容中绕开若干立场和谈判技巧最“难缠”的国家?抛开可行性不谈,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是,这些立场强硬的国家往往是塑料产业链上的重要角色,绕开他们的公约,即使拥有高“雄心”的案文,其实际影响力也是要打折。
塑料公约的进程中,还有一个相关的现实问题,即使在公约诞生过程中需要坚持共识原则,那么在未来缔约方大会的决策过程中,能否允许一定条件下启用多数通过制?
支持者认为这是在未来能够加强“雄心”的重要保证。一种可能的操作是,公约在诞生过程中,把分歧最大的细节留给之后的缔约方大会,现在只要保证在议事规则中保留多数通过制,并且在案文中为后续的调整留下伏笔。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价值判断,到底什么是环境多边机制最与众不同、最值得坚持的品质,是共识,还是雄心?
回望塑料公约筹备的两年间,正是地缘政治冲突加剧、全球经济持续下行的两年,塑料公约可以说是生不逢时。考虑到美国、德国等国家的政府换届,2025年的外部谈判环境只会更加艰难。INC-5.2的前景显然不容乐观,而“共识”与“雄心”的博弈,也还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