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张宏杰
曾国藩出身农家,祖上五六百年间,没出过一个读书人。直到他父亲曾麟书时,才开始读书,所以家里本来没什么藏书。再加上曾氏父子读书时,“锐意功名”,只读应试类的书,因此家中文史书籍积累不富。曾家藏书不多与家庭并不富裕也有关系。虽然出身小地主家庭,但是与一般农民比起来,曾家也不过只是能吃饱饭而已,并没有多少余钱。比如曾国藩考进士时,曾经两次进京会试,路费花销已经对小地主曾家构成了相当沉重的负担。
曾国藩到了北京当官之后,才有了藏书的条件。因为他是翰林官员,所以读书学习是工作的主要内容。他的藏书生涯,也是从这个时候正式开始。北京主要的图书集散地是琉璃厂。曾国藩虽然工资不高,但“逛厂颇勤”。他京官生涯的日记共记了3年零8个月,其中有六十多次逛琉璃厂买书的记载。其中道光二十一年记载就达十三次之多。
曾国藩一生自奉颇颇俭,唯有在买书这一项上特别舍得花钱。晚年他在家书中说,“余将来不积银钱留于子孙,唯书籍尚需添买耳。”可见藏书是他一生的嗜好。经过在琉璃厂的数年历练,他已经成为淘书的行家,藏书之中不乏珍本、善本。比如他咸丰元年十二月初十日买得一部宋版《广韵》,十分得意,夜间与朋友“痛谈”其快乐。爱书如此,所以曾国藩逛琉璃厂时,一见到好书,难免即起争竞之心,以致他在日记中反省自己与人争购图书时心思如小人。
道光二十三年,曾国藩整理了自己的部分藏书,写下了8页之长书目,从这个书目中推测,他此时已经藏书上万卷。及至咸丰二年出都之时,他在家信中谈及京师寓所藏书有三十多箱。如果按每箱150至200册计算,共约7000余册,总数可达二万多卷,可见他在京多年藏书之勤。因此,道光二十九年曾国藩升授礼部右侍郎后总结说,他在京多年,主要财产是书籍衣服两项。
曾国藩为官时一般不接受他人的贵重礼物,但是却多次接受赠书,这在日记中有许多记载。从咸丰末年至同治五年,曾国藩接受的赠书达三十多人次,计六百余种,数万余卷。 这成了他留给子孙的最大一笔财富。当然,曾国藩收下这些书籍后,一般会以价格相当的礼物回赠。比如同治元年三月十一日,幕僚莫友芝送了他一部《元和郡县志》,他也回了一部《通鉴》。
除了买书,在修建藏书楼上,曾国藩也没少花钱。“曾氏十堂”中,现存规模最大的,应该是曾国藩一家的“富厚堂”。曾国藩晚年决定在老家乡间修繕一处房屋,以供自己退休后居住。经事由曾国潢和返乡的曾纪泽经手。
曾国藩的初衷不是另造新居,所以不想花太多钱。但是当曾纪泽向曾国藩谈及打算在宅中兴建一座藏书楼,曾国藩欣然同意:“家中造楼藏书,本系应办之事。”这座住宅的修建规模远远超出曾国藩的计划,花了七千串钱之多。这令曾国藩十分意外。在日记中,他大为抱怨。他写信给曾国潢,把他骂了一顿,甚至还提出要负责修楼的彭芳六、科二两个人赔偿多出来的费用。可见此事令他如何恼怒。接到曾国藩的信后,曾国潢不慌不忙,回信加以解释。他说,花钱如此之多,主要是花在了那座藏书楼上。曾国潢深知,在曾国藩个人生活上诸项俭省,只有藏书舍得花钱。
今天我们参观曾国藩这座故居中的藏书楼,会发现其设计和建造确乎有别于宅内其他建筑。这座藏书楼在防雨、防潮、防尘各方面都有周到的考虑。一楼外走廊全以花岗岩石为柱,以防白蚁;整个藏书楼所用木料都是上好杉木。藏书楼高度均超过邻室,地处南端,顶层四周均开设窗户,四面通风,以免藏书霉变。和宅内其他建筑比起来,这座藏书楼确乎别具匠心,花费了曾氏叔侄不少心力。
这座藏书楼也成了曾国藩留下的唯一“豪华建筑”,虽然他后来死在任上,没能亲眼见到此楼。曾国藩及曾纪泽等人的藏书汇集于富厚堂藏书楼,最多时达三十万卷,富厚堂因此成为江南最大的私家藏书楼之一,虽远不及苏浙“铁琴铜剑楼”“天一阁”等有名,其规模则远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