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益民
秋越来越深,大地上处处明晃晃、黄灿灿的。尤其是长江下游平原,一望无际,大片的金色看得人心血活络、激情豪迈。
农民们手脚比任何时候都要迅捷,稻子很快就割完了,山芋、花生、大豆、玉米也从田头来到了晒场上。打谷场上稻把堆成了小山,脱粒开始了。机声隆隆,热烈又欢快;人歇机不歇,男人女人轮流站上工作台,将一个个稻把喂给打谷机。拔下来的大豆秆摊在打谷场的另一边。连枷是个“老滑头”,很多人使不起来。但女人们心灵手巧,轻车熟路,甩起连枷对着豆秆一阵又一阵、一遍又一遍地猛打,豆荚炸裂有声,声音里有太阳般金灿灿的质地。
犁地、碎地、耥地,然后施基肥,秋播就要有条不紊拉开大幕了。
且慢,还有一桩事。
有不少稻穗落在田头地角,可能是早熟,被之前的一场台风刮落的,也可能是收割时不小心碰落的,还可能是往打谷场上运送时掉落的。它们都饱满、实在,沉甸甸、黄灿灿。还有一只只豆荚,一粒粒豆米,躺在粗糙的地面上,嵌在泥块的缝隙里。它们都是粮食,都是收成,都不容忽视。
不能干重活的小孩和老人,就有了自己的任务:拾秋。
奶奶是拾稻穗的急先锋。她臂弯挎着个小竹篮,手上提着个土布袋,沿着田埂忙碌起来了。她的眼睛,像利剑般锋芒毕露,像探照灯般辽阔精准。拾秋的人总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广泛扫视,发现目标就紧盯不放,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弯腰,捡起,丢进篮子或袋子里。拾秋要弯腰,弯腰是对土地的鞠躬、致敬。
我在中小学时代,最喜欢的劳动是耙田。种水稻的地大多黏性强,长时间浸在水里的土地会发生沉淀,也就是土地板结了。正值暑假,我们这些学生被安排进稻田里,用五爪形耙子将秧苗根部周围的泥土翻得又疏又酥,让秧苗轻松地、愉快地分蘖、发棵。
今夏,我又回老家左庄村。一天大早,被一阵阵“呜呜呜”的声音吵醒了,起床拉开窗帘一看,好几架无人机在田地上空游曳着喷洒农药。治虫要带露,这是老规矩。出门攀谈得知,包下这片地的是一对来自连云港的夫妇。女人操纵起无人机来,出神入化,掉头、调速、拉升、俯冲,引得村子里男女老少站在田头看“无人机表演”。男人告诉我,最多一个半小时就喷洒结束。“现在种地,哪里还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呢?收获时也很轻松,一台机器一天解决七八十亩不在话下,最多三天就全部收上来了,还连带烘干。”
多年来,耕种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不变的是,稻子这一生,总是面临着墒情、虫害、天气的考验,依赖于土地提供的胸怀、养分,更贯穿着农人废寝忘食的耕耘与智慧。稻子集万千宠爱,才有了饱满的籽实、足金的成色。
《 人民日报 》( 2024年12月26日 20 版)